回答:“夜共枕蓆耳。”嬰寧低頭尋思許久,回答:“我不慣與生人睡。”嬰寧竟然說出這樣的話,表面看,她憨極了,簡直是個傻大姐,實際上她狡黠得很,“憨”是聰慧的隱身衣,嬰寧假裝不懂王子服的愛情表白,是為了讓他把愛情表達得更熱烈,更赤誠。她說折一巨捆負送之,就是讓王子服進一步把愛捻花之人的話說出來。嬰寧還把“大哥欲我共寢”這句話,當著王子服的面說給母親聽,嚇得王子服魂飛天外。其實,她說“大哥欲我共寢”的話時,丫鬟出去了,而她母親是個聾子!聽到這個話而且著急得
不得了的,只不過是王子服。嬰寧是在跟王子服做妙趣橫生的愛情逗樂。
古代小說愛情描寫從沒像嬰寧這樣別緻的樣式,古代小說人物畫廊從未有過嬰寧這樣的脫俗少女。嬰寧是古代文學女性形象笑得最爛漫,
最恣肆,最優美的一個。嬰寧天真爛漫,是真性情的化身,在三從四德肆虐的社會,能允許嬰寧這類人存在嗎?不可能,小說結尾,因為嬰寧懲罰了輕薄的西鄰子,縣官都放過了這似乎過分的行為,她的婆母卻狠狠教訓了她,說她一個勁地笑,大失體統,差點兒要讓王家的媳婦到公堂上丟臉。於是,嬰寧表示:我再也不笑啦。笑姑娘從此永不再笑!即便特地逗她笑,她也決不再笑。一個如此純潔的少女來到如此骯髒的社會,哭還來不及,哪兒笑得出?嬰寧是蒲松齡最喜歡的人物,稱為“我嬰寧”,“笑矣乎我嬰寧”,是聊齋神鬼狐妖藝術形象的傑出代表。
蒲松齡神鬼狐妖畫蒼生,畫盡人間風雲圖,聊齋馳想天外的志怪,是滄海桑田的人生,人神交往,人鬼交替,人妖轉換,花妖狐魅異化為芸芸眾生,構成聊齋最和諧的美。《聊齋志異》成為集志怪、神話、寓言於一體的小說寶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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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樂飄飄細細聽(1)
《聊齋志異》為什麼幾百年盛行不衰且風行海外?人們做出各種解釋,比如,因為它“揭露了封建社會黑暗”,“反映了民族情緒”,“抨擊了科舉制度毒害”,……諸如此類。但《焚書》、《日知錄》對封建社會的揭露、抨擊豈不更深刻更直接,怎麼普通讀者鮮有人知?因為《聊齋志異》用小說寫這一切。人們讀小說固然有接受思想浸潤之意,但“消閒娛樂”是小說相當重要的社會功能。“好看”是讀者對小說理所當然的要求,甚至是首選。能用好看的小說對人們做人生啟迪,這樣的作家,才是行家中的行家,高手中的高手。
《聊齋志異》描寫中心是現實中本不存在的怪異世界,六朝以來志怪小說浩如煙海,為什麼《聊齋志異》豔冠群芳?即使《夜雨秋燈錄》、《夜譚隨錄》、《螢窗異草》這類仿聊齋小說也離其腳蹤甚遠?因為《聊齋志異》所描寫的怪異世界太精彩,太優美,又太有人情味。它總是讓人不知不覺走進一個個虛幻世界,且在潛意識當中,把這世界當成現實世界,為其神奇而驚喜,為其瑰麗而愉悅,為活動在幻想世界中的人物擔憂或快樂。遇仙是中國古代小說的重要題材,比前輩作家的遇仙小說,聊齋有桂枝一芳、後來居上意味
。仙境讓聊齋人物跟其他遇仙小說人物一樣得到長生不老,永恆享樂,而在享樂中又會得到道德淨化。聊齋遇仙既新奇之至又寓意頗深,聊齋仙境之美,既無與倫比又和煦可親。
幻由人生的哲學
《畫壁》的故事很有趣:孟龍潭和朱孝廉客居京城。偶然走進一座寺廟,佛殿中供奉神像,東牆上畫散花天女,有個梳著少女髮型的仙女,手舉鮮花,面帶微笑,櫻桃般的紅潤嘴唇似乎要開啟說話。朱生目不轉睛看了許久,不由得輕飄飄飛起來,騰雲駕霧,降落到牆上。這裡殿閣重重,樓臺層層,不像人間。一個老和尚正坐在佛殿講經說法,許多和尚團團環繞。朱生也和聽眾站在一起。一會兒,有人牽他的衣襟,回頭一看,正是那令他著迷的畫上仙女。少女對他嫵媚地一笑,轉身就走。朱生連忙跟上。沿著曲曲折折的迴廊,進入一個小房間,二人親熱起來。過了兩天,女伴們對少女開玩笑說:肚子裡娃娃都那麼大了,還在那兒蓬散著頭髮假裝處女嗎!大家捧著金簪首飾,給少女將頭髮挽成高高的髮髻,打扮成少婦模樣。忽然,“咚咚”的皮靴聲和“嘩啦嘩啦”的鐵鏈聲傳來,朱生和仙女隔窗看,一位穿著金色鎧甲的武士,面如鍋底,手握銅錘鐵鏈,問:所有的散花仙女都到了?哪個藏匿下界來的人,趁早告發!武士眼露兇光,獵鷹似地四處巡視,像要四處搜查。仙女嚇得面如死灰,讓朱生藏到床下。……孟龍潭在寺裡,轉眼不見了朱生,向和尚詢問。和尚說:他離開這兒去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