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係,我從昨天早上就幾乎沒吃東西,她是胃擴張。”我說。
“就像個大黑洞。”她接道。
“請稍候。”男侍說。
“飯後要葡萄汁、檸檬酥和蒸餾咖啡。”她加上一句。
“我也是。”我說。
男侍花了好些時間才寫好選單。他離開後,女孩粲然一笑,看著我的臉。
“不至於為配合我才點那麼多東西吧?”
“真的是餓了。”我說,“好久都沒餓到這個程度。”
“妙極!”她說,“我不相信飯量小的人,總懷疑那種人在別的地方補充給養。你說是不?”
“不大明白。”我說。是不大明白。
“不大明白是你的口頭禪,肯定。”
“或許。”
“或許也是口頭禪。”
我無話可說,默默點頭。
“為什麼?因為所有思想都飄忽不定?”
不大明白,或許——我正在頭腦中竊竊私語,男侍走來以御用接骨醫為皇太子校正脫臼的姿勢,畢恭畢敬地拔下葡萄酒瓶軟木塞,斟入杯中。
“‘怪不得我’這句話是《局外人》主人公的口頭禪吧,大概。那人叫什麼名字來著?呃——”
“姆魯松。”我說。
“對,是姆魯松。”她重複道,“高中時代讀過。如今的高中生卻根本不讀什麼《局外人》。近來圖書館做過調查。你喜歡什麼樣的作家?”
“屠格涅夫。”
“屠格涅夫算不得很了不起的作家,又落後於時代。”
“或許。”我說,“可我喜歡,福樓拜和哈代也蠻不錯。”
“新的不看?”
“毛姆有時讀一下。”
“毛姆算新作家?這麼以為的人如今沒幾個。”她斜拿著葡萄酒杯說,“就跟投幣式自動唱機裡不放格德曼的唱片一樣。”
“不過挺有意思的。《刮鬚刀》我讀了三遍。雖說不很出色,但讀得下去,比相反的好得多。”
“唔——”她顯得有些費解,“也罷。這件橙色襯衫你穿倒很適合。”
“多謝。”我說,“你這連衣裙也無與倫比。”
“太謝謝了。”
她穿一件深藍色天鵝絨連衣裙,領口鑲條細細的白邊,脖子戴兩條銀項鍊。
“接到你電話後回家換的。家離單位近也真是便利。”
“有道理。”我說。是有道理。
冷盤上來不止一個,我們便悶頭吃了一會。味道清淡質樸,材料也夠新鮮。牡蠣像剛從海底撈出一般縮成一團,帶有其賴以生息的大海的氣息。
“對了,獨角獸的事進行得可順利?”她邊用叉子從殼裡剝牡蠣邊問。
“一般。”我用餐巾擦去口角沾的墨魚汁。“基本告一段落。”
“獨角獸在哪裡來著?”
“在這裡。”說著,我用指尖戳了下自己的頭,“獨角獸在我腦袋裡,一大群哩。”
“象徵性的?”
“不,不是,幾乎沒有象徵性意義。而是實實在在地存在於我的意識中。一個人替我發現的。”
“這倒像很有趣。想多聽聽,說呀!”
“不怎麼有趣的。”說著,我把茄子盤推給她,她則把公魚盤轉過來。
“但我想聽,非常想。”
“事情是這樣的:每人意識底部都有個本人感覺不到的類似核的東西。就我來說,那是座鎮了。鎮上有一條河,四周圍著高高的磚牆。鎮上的居民不能外出,能外出的只有獨角獸。獨角獸像吸水紙一樣把人們的自我和自私吸光帶往鎮外。所以鎮上既無自我又無自私。我便住在這樣的鎮上。其實我並沒有親眼看過,更多的我也不知道。”
“極有獨創性。”她說。
向她說明完後,我才發覺老人一句也未提及河流。看來我正在被一步步拽往那個世界。
“這可不是我故意捏造出來的。”我說。
“即便不是故意,捏造的也是你吧?”
“那倒是。”
“這公魚不錯吧?”
“不錯。”
“不過,你不覺得這同我為你讀的那段俄國獨角獸的故事有些相似?”女孩邊用刀切茄子邊說,“烏克蘭獨角獸也是在四面都是絕壁的共同體中生息來著。”
“相似。”
“說不定有某種共同點。”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