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伯旦道:“我今天早上聽見一句閒話,特來請教你。有一位京官李子亭,是同你認識的麼?”駱青相聽了,不由的心上一跳道:“不錯,我們總算同鄉,怎麼樣?”黃伯旦道:“他見了制臺,很說我們官場的閒話。什麼鑽營奔競,什麼忘廉喪恥,並且說老哥有意的拿他開心,糟踏他,叫個當底下人的坐在他上首吃飯,叫他陪著,不把他當個人。難道我們當窮京官的,連個底下人都不如?這到底是怎樣一件事?”
駱青相心上老大發慌,呆了一呆,嘆了一口氣道:“這是我心眼太實了。那天,濟大人的家人馮老二,他雖說是當家人的,人家說他兒子已進過學,也就不算低微了,況且如今世界,祇要有錢有勢,什麼叫作官?什麼叫做家人?那日,他在我這裡吃飯,我因為李子亭也是要請的,就把他找了來吃頓便飯,不曉得李子亭這張窮嘴,到了席上,沒有住。後來切樹到根的一問,偏偏這位馮老二也不好,被他問住了,說了實話。他便大發雷霆而去。在我的初意,不過是想省兩個錢,不曉得,倒弄得兩邊不討好,這才是有冤沒處訴。你聽見制臺怎樣回覆他的?”
黃伯旦道:“制臺莫名其妙,不過敷衍了他幾句,他還是悻悻而去。我是有聞必告,勸你以後遇事要留點心,不要這等的隨便。至於李子亭這個窮京官,料想也搗不出鬼來。就算他是制臺的前輩,難道制臺就會聽他挑撥麼?”駱青相道:“現在世界,總要隨和點好。我祇當他在外多年,閱歷深了,好意請他吃頓飯,不曉得他仍然還是老脾氣呢。這樣人,我到敢說一句話,是一世不得發跡的。”黃伯旦道:“他來做什麼的?”駱青相道:“聽說是搬他叔子的靈柩的。”黃伯旦道:“他叔子是那個,住在那裡?”駱育招道:“就是李文正的侄兒,住在道門口,朝西大門。”
黃伯旦記在肚裡,也不多說,立刻與辭出來,便一直去拜李子亭。李子亭看了片子,說不認得,擋駕。黃伯旦又招呼他家人過去,再四說是有世誼,務必求見。家人祇得又進去說,李子亭道:“外省的官場最會扯弄,拿了雞毛當令箭,不要理他,祇管擋駕罷了,再不然就說病了。”家人又出來說了,黃伯旦沒法,祇得怏怏而回。到得家裡,便吩咐家人道:“若是李老爺來回拜,祇管請就是。”自從這日起,黃伯旦也不出門應酬,也不出來上衙門,坐在家裡老等。
到得第四天,李老爺果然來回拜。轎子方才站下,裡面已是一迭連聲喊“請”。李子亭詫異,便罵家人說話不說明白。家人祇得上去說是謝步,不是拜會。無奈黃家的家人不理,開了中門,早硬把李老爺的轎子牽了進去。李老爺也沒法,祇得下轎,走到客廳上。黃伯旦已是衣冠而出,嘴裡還說是“褻瀆大人”!說著,已是跪了下去磕頭,磕頭起來,趕緊請安。李子亭久當京官,於請安一道頗不在行,總算混過去,不然就要跌倒。行禮已畢,送茶升炕,說了一兩句套話。
黃伯旦怕他要走,連忙搶上道:“聽說大人到了這裡,頗受了駱令的氣。”李子亭笑了一笑,也沒接腔。黃伯旦道:“如今官場,真是一言難盡了。大人在京,久不曉得外邊這種不堪的樣子。就不算多年世交,就是個漠不相知的,既然捨不得請人吃飯就罷了,何必拿人家開這樣的窮心?就是憑自己說,也要留點身分,那就有這種不要臉的。”李子亭先前也不在意,後來見他正言厲色、大義凜然的光景,不免又拿他當個好人,便道:“這真是想不到的事。”黃伯旦道:“大人可曉得,他已經署了巴縣了。可曉得他這巴縣,是怎樣來的呢?”李子亭道:“想是什麼輪委,超委了。”
黃伯旦道:“那裡,他並沒有超委,輪委還在卑職之後。”李子亭道:“那光景就是為地擇人了。”黃伯旦道:“為地擇人的話,是外省督撫朦混皇上的話。你想這種樣人,都要在這上千候補人裡去揀。難道上千候補人員,竟沒有一個如他的?”李子亭道:“那是什麼講究?”黃伯旦道:“他這是全仗家兄之力。”李子亭道:“想是你令兄替他說來的?”黃伯旦道:“不是那個家兄,是孔方兄之力。”李子亭道:“何以見得?”黃伯縣道:“他是前月初三,在同發祥開了一張三千銀子期票,後來,也沒看見他使。等到掛牌之後,制臺衙門賬房裡早有人出來劃了進去,這不是個實在憑據麼?”李子亭道:“賣官鬻爵,難道真有這樣事?”黃伯旦道:“一點不假。況且,這是實實在在的憑據。要講公道,這個缺實在是卑職的。不過卑職沒有錢,就祇好兩隻眼睛望青天,讓他去了。他這次下來是越有越有,以後水大舟高,多財善賈,更是無往不利了。”
李子亭道:“我同這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