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把斯大林列入名單,因為愛倫堡沒同他單獨接觸過。這還得從愛倫堡同斯大林的關係談起。“斯大林為什麼沒殺害愛倫堡”一直是很多人心裡的疑問,也曾有人問過愛倫堡本人,他總這樣回答:“不知道,命大吧!”愛倫堡不喜歡斯大林,“但長期信任他,也怕他”。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夕,他對斯大林已有所認識,不再相信“斯大林英明”、“比我們大家更瞭解局勢”這類話了。愛倫堡認為戰爭初期蘇聯的失利是斯大林輕信《蘇德互不侵犯條約》的結果。蘇聯強調德國法西斯的進犯是背信棄義,愛倫堡對這種提法極為反感,怎能同法西斯講信講義呢?他對《互不侵犯條約》簽訂後蘇聯出現的太平景象十分擔憂,上書莫洛托夫,向他說出自己所感受到的德國軍人磨刀霍霍的氣氛。莫洛托夫讓部下洛佐夫斯基接見了他。“他漫不經心地聽我講話,把憂鬱的目光轉向一旁。我忍不住問道:‘難道您對我講的一點都不感興趣?’他苦笑一下回答道:‘我個人對您的話感興趣……可您要知道,我們實行的是另一種政策。’”愛倫堡後來說,自己太天真,以為真實的情報有助於政策的制定,哪知道政府所需要的是能證明所行政策正確的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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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英年:愛倫堡的回憶與反思——《人·歲月·生活》中譯本序(2)
愛倫堡對斯大林的個人迷信很早就有反感。1935年他到克里姆林宮參加開展斯達漢諾夫運動大會。人們對斯大林一再鼓掌,“當掌聲逐漸平息下去的時候,有人高喊了一聲:‘偉大的斯大林,烏拉!’於是一切又從頭開始。最後大家落座,這時又響起一個女人聲嘶力竭的喊叫聲:‘光榮屬於斯大林!’我們又跳起來鼓掌”。回家的路上,愛倫堡想道,斯大林是馬克思主義者,怎麼有點像薩滿教巫師……想到這裡連忙打住自己的思路。接著他又想到斯大林“黑白顛倒”的工作習慣給旁人造成的痛苦。“斯大林起床很遲,睡得也遲,喜歡在夜間工作。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癖性,但斯大林不是凡人,而是上帝,因此他的癖性會影響很多人的正常生活。部長們不敢在夜裡兩三點以前離開辦公室:斯大林會撥打電話。部長們拖住局長們,局長們拖住秘書們,秘書們拖住打字員。許多丈夫只能在星期日見到妻子……他在家的時候,妻子不是上班工作便是在家裡睡覺。‘白天’和‘黑夜’的概念消失了。”熱愛人民的領袖怎麼如此不關心周圍的人呢?
“斯大林大概至死都認為自己是共產黨員、列寧的學生和他事業的繼承者。”蘇共二十大後,愛倫堡對斯大林進行了反思,“斯大林不僅這樣說,也這樣想:他正引導人民奔向崇高的目的,為此就得不擇手段。我並非偶然想起義大利文藝復興時代。馬基雅弗利曾寫道,為了建設強大的國家,任何手段都是好的——毒藥,告密,暗殺;他建議統治者要同時具備獅子般的勇猛和狐狸般的狡猾,要像人那樣聰明,也要像野獸那樣兇狠。”
斯大林同樣不喜歡愛倫堡,曾告訴法捷耶夫,說愛倫堡是國際間諜。斯大林也並非憑空想象,而是從口供中看到的。許多文化人供認自己是間諜後都一口咬定他們的招募人是愛倫堡。愛倫堡成了國外間諜在蘇聯的代理人,同法國人馬爾羅單線聯絡。口供當然都是在嚴刑拷打下逼出來的,斯大林政敵的口供同樣是這樣逼出來的,斯大林照樣根據口供處決了他們。斯大林不殺愛倫堡是因為他有用,他是蘇聯聯絡西方文化界的紐帶,但紐帶也不是不可以取代的。20世紀30年代不殺愛倫堡是因為他政治色彩淡薄,處世超然物外,同斯大林的反對派沒有瓜葛,也沒有違背斯大林意志的表現。戰爭期間,他的政論極大鼓舞了紅軍的鬥志,希特勒對他恨之入骨,在1945年1月1日的命令中寫道:“斯大林的寵奴伊利亞·愛倫堡宣稱,德意志民族應被消滅。”命令抓到他後便在第一棵樺樹上絞死他。20世紀50年代初期,愛倫堡公然違抗斯大林的意志,但斯大林已來不及殺他了。
上面談到愛倫堡同斯大林沒單獨交往過,但為《巴黎的陷落》的出版事宜,斯大林給他打過一個電話。“4月24日(1941年),我正在寫第三部第十四章的時候,斯大林辦公室打來一個電話,告訴我撥一個電話號碼:‘斯大林同志要同您說話。’妻子伊琳娜連忙把兩隻獅子狗牽走,它們偏偏在這時候叫起來。”接著愛倫堡記下他們的談話內容,斯大林贊同出版《巴黎的陷落》。愛倫堡感到驚訝,戰爭已迫在眉睫,斯大林怎麼還關心小說出版的瑣事?這段話引起《新世界》主編特瓦爾多夫斯基的不快,擔心讀者會產生不恭敬的聯想,建議愛倫堡刪去狗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