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於皇家,適以囚禁之”,這寥寥九個大字,給我們描繪出一大批皇室子孫的另一個側面:在皇權的牢籠中,窮愁潦倒,無可奈何。這也是封建特權腐朽性的生動寫照。就此而論,拋棄“棄物”的非他也,恰恰正是皇權自身。
三
朱元璋深知,其子孫系天下朱元璋的長眠之地明孝陵,阿輪攝。之安危,也曾頻頻告誡他們要“蓄養德性,博通古今,庶可以承藉天下國家之重”。[45]在他看來,以血緣關係為紐帶,用“親親之道”薰陶出來的藩王們,定能成為大明一統江山的拱衛者。這種認識,表明他忘記了歷史上吳楚七國之亂的教訓,不懂得為爭奪至高無上的第一把交椅,在歷代皇室內,曾經演出過多少骨肉相殘的悲劇。最典型的例子,莫過於平遙訓導葉伯巨上萬言書,懇切地指出“分封逾制,禍患立生,援古證今,昭昭然矣”,從而建議“諸王未之國之先,節其都邑之制,減其衛兵,限其疆……諸王有賢德行者,人為輔相,其餘世為藩輔,可以與國同休,世世無窮矣”。顯然,葉伯巨看出了大封諸王所潛伏的危險性,並開出了並不高明的補救藥方。但是,朱元璋仍然在做夢,竟大怒曰:“小子敢間吾骨肉,吾見且切齒,可使吾兒見乎!速取來,吾將手射之,且啖其肉。”[46]真是殺氣騰騰,如聞齒聲。爾後發生的大大小小的諸王謀反事件,充分證明了葉伯巨的預見性。甚至朱元璋在臨終前夕大腦也還清楚時,也已覺察到燕王朱棣的動向值得警惕,下旨一道:“說與晉王(時朱已死,子濟熺嗣立)知道,教陳用、張傑、莊德預先選下好人好馬,堤備臨陣時,領著在燕王右手裡行。”[47]時在洪武三十一年(1398)五月十二日,而是月初八,朱元璋已病危,為鞏固太孫皇位,謹防朱棣搞政變,故特作此安排。[48]人之將死,其夢方醒,這對朱元璋來說,真是個辛酸的歷史諷刺。
明代宗藩的酒囊飯袋們,在明末大動亂中,除個別人物外,無不顯示出他們的卑怯無能。其結果,不是讓明末農民軍將他們連同其護法神崇禎皇帝一起埋葬,就是被打得落花流水,成了名副其實的“棄物”。以楚地而論,明清之際的史惇曾述謂:
楚中之變,億兆被動,肝腦塗地,不必言矣。惟天潢一派,分封楚地最多,如武昌,則有楚府,衡州則有桂府,長沙則有吉府,常德則有榮府,寶慶則有岷府,襄陽則有襄府,荊州則有惠府……一聞賊至,望風而潰,何嘗與賊一交手,致金枝玉葉,塗炭流離。[49]
這是明代宗藩的明末農民大起義中命運的縮影。如用溫睿臨的話來概括,則是“迨遭闖、獻之禍,屠戮幾盡焉”。[50]而明亡後,被人們抬頭捧腳供奉起來的南明諸王,有的猥瑣不堪,[51]有的惟知在殘山剩水間恣情享樂,終日沉湎於醇酒婦人之中,如南京弘光小朝廷的福王朱由崧,在國破家亡後,仍然縱淫樂,用“人參飼犬羊”,及大肆蒐集蟾蜍酥,製造春藥,以“蛤蟆天子”的穢名遺臭萬年;有的雖登上新的王座,卻終日風聲鶴唳,未見清兵蹤影就望風而逃,如抗清英雄李定國等人在西南擁戴的桂王朱由榔,就是一個無能的怕死鬼,每遇大敵當前,惟知一走了事,以致搬遷不定,疲於逃命。順治五年(1648)初,桂王想從桂林西奔武崗,瞿式耜勸他:“敵騎在二百里外,何事張皇?今播遷無寧日,國勢愈弱,兵氣愈難振,民心皇皇,復何所依!且勢果急,甲士正山立,咫尺天威,勸激將士,背城借一,勝敗未可告。若以走為策,我能走,敵獨不能躡其後耶?”桂王聽罷,竟厲聲曰:“卿不過欲朕死社稷耳!”[52]真乃何其昏庸也!借用近代詞曲泰斗吳梅形容福王的曲語來說,他們不過是“金盆狗矢”[53]而已。清初汪琬述及南明時曾說:“上不知兵,下不用命,文恬武嬉,卒至土崩瓦解然後已。”[54]他們的結局,是乃祖朱元璋始所未料的。
正在修復的桂王陵,時在1985年。
當然,綜觀明代宗藩的問題種種,不能簡單地歸結為是朱元璋個人制定封王之制的結果。只要封建制度存在,就一定會搞世襲制,從而不可避免地出現明代宗藩的各種弊端。地主階級——包括他們最傑出的代表人物,是不可能解決宗藩這個大問題的。以清朝而論,開國之初,為了籠絡人心,曾“告諭前朝諸王,仍照舊爵”,[55]背起明朝遺留下來的政治包袱。但不久,他們又終於甩掉它,動輒扣上反清之類莫須有的帽子,加以剪除。但是,可悲的是,“清承明制”,封建政權的本質又決定了大清王朝沿著老路走下去,重蹈世襲制的覆轍,用金絲籠養金絲鳥的辦法,來厚待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