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駕觀燈見罅隙
安石雖然不再提辭職的事了,但參政幾年的事情,卻始終縈迴於心。眼見著又到年底,他終於給皇上上了本札子,向皇上,向朝野,同時也向自己,作了一個系統的交代。札子談了五件事,也就叫做《上五事札子》。全文是:
陛下即位五年,更張改造者數千百事,而為書具,為法立,而為利者何其多也!就其多而求其法最大、其效最晚、其議論最多者,五事也:一曰和戎,二曰青苗,三曰免役,四曰保甲,五曰市易。
今青唐、洮、河,幅員三千餘里,舉戎羌之眾二十萬,獻其地,因為熟戶,則和戎之策已效矣。
昔之貧者舉息之於豪民,今之貧者舉息之於官,官薄其息,而民救其乏,則青苗之令已行矣。
惟免役也,保甲也,市易也,此三者有大利害焉!得其人而行之,則為大利;非其人而行之,則為大害。緩而圖之,則為大利;急而成之,則為大害。傳曰:“事不師古,以克永世,匪說攸聞。”
若三法者,可謂師古矣!然而知古之道,然後能行古之法,此臣所謂大利害者也。
蓋免役之法,出於《周官》所謂“府、吏、胥、徒”,《王制》所謂“庶人在官者”也。然而九州之民,貧富不均,風俗不齊,版籍之高下不足據,今一旦變之,則使之家至戶到,均平如一,舉天下之役,人人用募,釋天下之農,歸於畎畝。苟不得其人而行,則五等必不平,而募役必不均矣!
保甲之法,起於三代丘甲,管仲用之齊,子產用之鄭,商君用之秦,仲長統言之漢,而非今日之立異也。然而,天下之人,鳧居雁聚,散而之四方而無禁也者,數千百年矣!今一旦變之,使行什伍相維,鄰里相屬,察奸而顯諸仁,宿兵而藏諸用。苟不得其人而行之,則搔之以追呼,駭之以調發,而民心搖矣!
市易之法,起於周之司市,漢之平準。今以百萬緡之錢,權物價之輕重,以通商而貰之,令民以歲入數萬緡息。然甚知天下之貨賄未甚行,竊恐希功幸賞之人,速求成效於年歲之間,則吾法隳矣!
臣故曰:三法者,得其人緩而謀之,則為大利;非其人急而成之,則為大害。故免役之法成,則農時不奪而民力均矣;保甲之法成,則寇亂息而威勢強矣;市易之法成,則貨賄通流而國用饒矣!
從神宗接位改元熙寧,到安石上這份札子,正好整整五年。札子既說到成績,又提出憂慮,無論成績、憂慮,都說得極為懇切,作為五年新政的交代,該是很求實的。皇上拿到札子,既受到鼓舞,也覺著踏實,心裡更有底了,對於安石的信賴依託,自然也要更上一層樓。這麼著,他不是更不放安石了嗎?邏輯上或許如此,事實卻未必如此。邏輯與事實要是永遠統一,這世界也就不成其為世界了!
《上五事札子》長話短說,只談了最重要的五件事,其餘還有“數千百”件更張改造的事,全都省而未談。雖是不談,安石卻無不都細細問過、想過了。目的嘛,自然同樣是要檢查總結,看看哪些對,哪些不對,哪些雖對卻還有欠缺,然後再決定取捨存革。
最令人欣慰的,是國家財政已大有好轉,再不入不敷出,還有了盈餘。軍隊的撤併改革,有的已經進行,有的尚在醞釀之中,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只能慢慢來。馬政呢,已經有了一個好開頭。
自打去群牧司做判官,又受歐陽修委託替群牧司相度監牧,對於大宋的馬政,安石早就是一本清冊了。強兵不能沒有馬;官辦牧場又一塌糊塗,除了賠錢,養不出一匹好馬!怎麼辦?唯一可行的辦法,只能叫民間代養了。仁宗、英宗那會兒,就有好幾個人上書,請求將官有牧場放給百姓耕種,收取租息補貼買馬;官家要馬,可以讓老百姓代養。可始終只是說說而已,並未施行。京畿實行保甲,安石奏請皇上,也就將這養馬的事情一併解決了。花錢不養馬的許多監牧,乾脆廢了,募民耕種,收租補貼馬事。保甲百姓願意替朝廷養馬的,由官家給馬、給錢、給草料等;養好有獎,養死賠償。先還以為老百姓不願,一通知下去,很快就有一千五百多家投保願養。這事,也就這麼辦下去了。找人細細一問,利多弊少。既是這樣,只要條件成熟,就可以推而廣之了。一旦推廣開來,這馬政就不會再成問題了。
教育呢,儘管掣肘的不少,改革還是堅定不移地進行了。考試改革,早在熙寧四年二月,就下詔明令實施了。廢除了沒用的明經、諸科,只留進士一科取士。進士的考試科目,也作了很大變動,罷了詩、賦、帖經、墨義,專考經義、論、策等;經義內容,只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