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義媽用衣裙拭眼睛。
廣義爸衝門大聲說:“你到底聽見你叔的話沒有?”
小屋裡靜悄悄的。
三奶的癟縮的嘴唇哆嗦著,老人情感堅毅地控制著感情,但眼角畢竟淌下了淚。
廣義爸說:“廣義,你今天得給我出來!”
老王朝他擺擺手,搖頭嘆息著,走了。
夜裡王小嵩家。弟弟妹妹發出甜睡時的呼吸聲。
黑暗中,父母在低聲交談——母親緊貼著牆仰躺著,用胳膊支著頭。
“家裡你以後不必擔心。說說你那邊的生活吧!”母親說。
父親說:“大西北比內地更苦哇。冬天裡風沙那個大。我們有一個工友,夜裡出去解手,正趕上風沙起來了,一時天昏地暗,就找不到帳篷了。白天發現凍死了,才離帳篷幾十米遠。根本就見不著一片兒青菜。我們全隊人,一冬天只靠一罈臭豆腐下飯。還缺水,我們喝的水,是用小毛驢拉的水車,到黃河邊抽上來的,像黃泥湯一樣,沉澱好幾天才能做飯。乾旱季節,老牛跟在我們的水車後面,用舌頭舔滴下來的水,一跟跟幾十裡。渴死的牛,牛皮都剝不下來。因為牛身子裡缺水的緣故。那肉,也像糟木頭一樣難吃……你哭什麼?”
母親說:“我還能哭什麼?就不興人家心疼你了?”
“唉,有時那是真想家呀!”
“光想家啊?”
“想家還不就是想孩子們嘛!”
“那你把孩子們帶走好啦……”母親向牆壁翻過身去。
父親說:“我也沒說一點兒不想你麼,真是的。”
父親說著,一隻手臂去摟母親的身子。
母親又轉過身子,輕輕撥開了父親的手臂。
父親說:“你有根白頭髮,我給你拔下來。”
母親說:“黑燈瞎火的,你就能看見我有白頭髮?”
父親向母親俯過身去。
王小嵩悄悄將頭縮入被子裡。
白天。
父親像準備出門流浪似的,背起一個打成卷兒的包袱。
弟弟妹妹坐在炕上,以留戀的目光望著父親。
母親說:“就不能再多住幾天?”
“不能。來回十二天假。我是副隊長,得為工友們作榜樣……誰也不用去送我。”
站在母親身邊的王小嵩說:“爸,就讓我去送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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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輪 第一章》5(8)
父親不容商量地說:“用不著。”他撫摸著他的頭又說:“你是老大,要聽你媽的。除了好好學習,還要幫你媽多做家務,照顧弟弟妹妹。你媽不容易。記住我的話了?”
王小嵩點點頭:“嗯……”
父親抬頭望著母親:“我這次回來,最高興的是——街坊鄰居和我們的關係,還和從前那麼好。這一點對咱們窮老百姓很重要,嗯?”
母親表示明白地點點頭。
父親說:“我不挨家挨戶地告別了。我走後,你替我跟他們打個招呼。”
父親的目光望向弟弟妹妹,最後望向王小嵩。
王小嵩問:“爸爸,明年你還回來探家麼?”
“明年哪行。三年一次……”父親在王小嵩肩上用力拍了一下,一轉身邁出了家門。
外面飄著鵝毛大雪。
王小嵩和母親扶著門框,目送父親在大雪中漸漸走遠了。
冬去春來,樹上結滿了誘人的榆錢。
王小嵩揹著書包站在別人家的“板杖子”外,仰望著。
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他回頭看,見是吳振慶和徐克。
徐克看著榆錢說:“明天上學時,帶個竹竿,帶個鉤子。”
吳振慶說:“說不定明天就看不見了。”說罷,他將自己的書包往王小嵩頭上一套,想蹬“板杖子”去擼榆錢。
不料裡面傳出一聲兇猛的狗叫。
吳振慶嚇得從“板杖子”上摔在地上,被王小嵩和徐克扯起便跑。
在回家的路上,吳振慶說:“那是什麼人家?還養得起狗?”
王小嵩說:“我早打聽過了,聽說住的是一戶蘇聯人。”
徐克說:“是‘老大哥’家呀?那咱們可不能擼人家的榆錢兒!”
吳振慶說:“什麼老大哥不老大哥的!我聽大人們講,他們已經變修了!明明知道咱們鬧災荒,還逼著咱們還債!要不咱們中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