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猩猩。其實這個話題是她自己扯出來的,倒是忘了一般。
印象裡的三毛是一個很會說話的人,也極善解人意,可是她對我的來歷,如何
找到她的,以及我度假的時日等等完全不提出一句問話,這使我也不好主動的請問
她的日常生活及近況。她絕對不是驕傲而冷漠的,她甚而彬彬有禮,嘴上一直和氣
的微笑著,在她的神色之間,我看不到什麼內心思維的任何一絲一毫的流露,但她
也絕對不是虛偽,她只是將自己的教養在適當的時候自然的用了出來。
畢竟我是一個貿然闖入她生活中的陌生訪客,對於三毛,我又能如何要求她真
情流露呢。
在我坐著的沙發左手書架上,擱著兩張放大照片,一張荷西單人照,穿著潛水
衣,神態英俊迫人,另一張是他們夫妻的合照,都是黑白的,照片前面插著幾朵淡
紅色的康乃馨,那是這個房間內唯一的花朵,其他便都是盆景了。
“你的鄰居好似都很愛護你。”我說。
“那是荷西生前得人愛戴,再說鄰居們也確實是些君子。”
三毛說這話時語氣中充滿了感激,可是沒有一絲悲傷的影子,她提起荷西的名
字,目光愛撫似的拂過相片。
這是第一次三毛那又溫柔又和善的眼睛裡透出了滿溢的感情,我看不出她是一
個憂愁不滿足的女人,也第一次覺得她同任何人都不能實實在在的親近,因為她靈
魂的全部已有了去處。在她的氣氛裡,有一份經過大苦難或大喜悅之後的恬靜和安
詳。她的容貌並不美麗,但是在她的眼神裡,含笑裡,在她所有的身體裡,好似隱
藏著一種光輝,隱藏著的,卻是遮也遮不住,這使她成了一個極美麗而引人的女子
,使人不由得願意多知道她一些,不由得不去愛她,這份寧靜是她書本中從來沒有
見過的一面,我為著這樣的感動而目不轉睛的看著她。
而她,一樣從容而安閒,甚而她更給人自由而果敢的感覺,我漸漸非常喜歡眼
前這個打扮樸素的人了。我更想起來,在她請我入客廳時,她順口說∶“我們也不
脫鞋的。”
荷西逝去已十一個月了,而她仍用“我們”這兩個字。
本來以為三毛再尋合適的物件結婚才是幸福之道,而看見她以後,我覺得這已
是太難,也可能再沒有必要。
我以前並沒有與三毛面對面過,用“勇敢”來形容目前這個獨居的婦人還是不
太合適的,因為勇敢畢竟有一份克服什麼事的勉強,而三毛看上去已不再克服任何
事了,她已超越了那一步。如果三毛在訪客面前稍稍露出一絲適度的哀愁,對觀察
她的人來說,可能更會付出對她的好感和同情,聰明如三毛不會不懂這個道理,只
是她偏偏不肯如此罷了,她甚而一直微微的笑著。不知她有沒有想到過,她是完完
全全的沒有一個親人,住在這個天之涯地之角的大西洋海島,而她的海灘更是荒涼
如死,這樣的隱居對她仍然年輕的生命合適嗎?
當我向她談起這件事來時,她很淡然的笑著∶“太多的親情友情反而是負擔,
這樣一個人住也是清靜,也是好的。”
我再一次覺得三毛並不需要人群,繁華與寂寞在她已是一面兩體的事情了。聽
她那麼說,笑笑的從容的說著,我的心裡倒是升上了一份滄桑之感,不由得有些哀
愁起來。
我問她寫作的事情,她嘆了口氣,第一次嘆了口氣,可是也不做什麼更明確的
表示了。她好似不喜歡寫作。更不喜歡與人空談這些事。
三毛文章中一再說矣沒有念過什麼書,可是在她的書架上中國古典小說很多,
其他不是文學性的也很多,最有趣的是她有一些完全令人想象不到的書籍,例如中
藥、手工、航海,還有變魔術的,也有兒童圖書之類。
我站著看她的書架,她也跟了過來,拉開一個暗屜,裡面用絨布襯著的不是什
麼金銀首飾,而是大小約二十塊華麗無比的手繪彩石,那是她文中寫過的石頭,靜
靜的躺在裡面。
“不是被丟掉了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