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樣的人,這實在不很容易,可是您的身體語言,畢
竟也說明了一些藏著的東西。眼神很弱,裡面沒有確定的自信和追求。這一點,觀
察十分主觀,請原諒。(我猜,這是一張你自己較滿意的照片。)事實上,沒有一
個人是禁得起分析的,能夠試著瞭解,已是不容易了。
來信中,兩度提起∶“別勸我放棄出國,這是不可能的。”
事實上我並不認識你,也沒有任何權利勸導別人的選擇。而你,潛意識裡,可
能對出國之事仍有迷茫,便肯定那一份否決會在我的回信中出現,因此自己便先問
了,又替我回答了。
(其實是你自己在掙扎。)你說∶“出國留學的真正目的可能就只是為了逞強
。”我看了心裡十分驚訝。又說∶“一直有股向上爬的意願。”而結論是,出國就
是向上爬,又使我十二分的詫異。
在我的人生觀裡,向上爬,逞強,都不是以出不出國為準則的。我以為,不斷
的自我突破,自我調整,自我修正,才是一生中向上爬的力量。
如果,一個人,在臺灣不能快樂,不能有自信,那麼到了國外,便能因為出過
國,而有所改變,有所肯定嗎?或者,是不是我們少數人,有著不能解釋的民族自
卑,而覺得到國外去,便是一種自我價值的再肯定呢?很抱歉我的直言,因為你恰
好問到了我。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能到國外去體驗一下不同的風俗人情,也是可貴的。至於
“也想嚐嚐異鄉為客的感覺”,這個“也”字,其實並不可能每一個人都相同。再
說,國外居,大不易,除了捕捉一份感覺之外,自己的語文條件、能力、健康,甚
而謀生的本事,都是很現實而不那麼浪漫的事情,請先有些心理準備和認識才去。
是的,在座談會上,我曾經說過,我的日子不是每天都快樂,而且有時因為壓力大
,非常不快樂。許多時候,我的不快樂,並不是因為寂寞,而是太多的“不得已”
沒法衝破,太多的興趣和追求,因為時間不夠用,而不得不割捨。事實上,我十分
安然於一本好書、一個長夜和一杯熱茶的寧靜生活。對於人生,這已是很大的福分
,因為我們沒有生活灸戰亂和極權統治的國家裡,這份自由,是我十分感激而珍愛
的。
不敢再多求什麼了,只求時間的安排上,能夠稍稍寬裕一點就好了。
是什麼支援我浪跡天涯?是求知慾,是自信,更是“萬物靜觀皆自得”的對大
地萬物的那份欣賞。
你又問我,不快樂的時候,有沒有想到過以死為解脫?我很誠實的答覆你∶有
過,有過兩次。可是當時年紀小,不懂得━━死,並不是解脫,而是逃避。
我也反問,一個叫我三毛姐姐的大學生�如果你,有死的勇氣,難道沒有活的
勇氣嗎?
請你,擔負起對自己的責任來,不但是活著就算了,更要活得熱烈而起勁,不
要懦弱,更不要別人太多的指引。每一天,活得踏實,將份內的工作,做得儘自己
能力之內的完美,就無愧於天地。
請不要怪責我這種回信的方法,孩子,你太沒有自信,也太要聽別人的話了,
有些自憐,更有些作繭自縛。請放開眼去望一望,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事物和人,
是值得我們去真誠的付出,也值得真誠的去投入━━這裡面,也包括你自己。
請不要小看了自己,試著自愛,而不是自憐,去試試看,好不好?
松山精神病院不必再去想它,這又是自我逃避的一個地方。國外是,松山又是
,卻不知,逃來逃去,逃不出自己的心魔。
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以這句話,與你共同勉勵,因為我自己,也有想不
開的時候,也有掙不脫的枷。我們一同海闊天空的做做人,試一試,請你,也是請
我自己。
最後,我很想說的是∶一個人,有他本身的物質基礎和基因。如果我們身體好
一點,強壯些,許多煩惱和神經質的反應,都會比較容易對付,這便必須一個健康
的身體來支援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