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歲的意思,大年三十晚那一頓才叫團圓飯,詹家人把這一習慣帶到廣州。詹興藩與陳嬌早早起來,把辭年飯準備好,然後把天佑、天佐兩兄弟叫起床,放了一掛編炮,大家圍坐在一起吃飯。聽到不時傳來街坊們放的編炮聲,詹天佑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兒時的那種過年感覺,陌生的是,這種感覺與記憶中的春節並不相同,離家十年了,在美國,肄業局官員雖然也每年安排過春節,可那只是吃一頓團圓飯而已,然後就是向西跪拜皇太后與皇上,那種集體跪拜的盛景當然不可能再現,但這街坊裡的春節卻是又一番情趣。
吃完辭年飯,詹興藩端了一個盤子,裡面有一碗米飯,幾個水果,一整塊五花豬肉,放在廳堂裡的祖先牌位前,點了一柱香,自己先拜了三拜,然後叫天佑跪拜,詹天佑規規矩矩按父親的要求拜了。這時,幾個族中的男丁來到屋裡,大家手裡都各自提了一籃祭拜的物品,詹興藩把那個盤子放到一個空籃裡,叫上詹天佑和詹天佐,和族中的男丁一起出門。這是家族中的常規,每年由各房族長輪流當家,逢重大祭拜,都由各族派男丁代表前往,今年本來不是詹興藩這一房當家,但當家的三房族長考慮到離家十多年到花旗國留洋的詹天佑剛回來,他又是官學生身份,因而把大家帶來詹興藩家裡一齊出發前往祭祖。
十多人的出行隊伍中,各家貧富互有懸殊,從衣著也可以可出來,有穿著綢緞的商人打扮,有穿著土布綿紗的市井裝束,詹興藩衣著質樸,但詹天佑穿著那身文童服還是顯得很有氣派。不過,這個時候,作為家族活動,貧富的區別已不再重要。他們步行到離十二甫約數里路的南海縣神安司橫沙鄉一個叫塘頭崗的地方,這是詹天佑的祖父詹世鸞的墓地。墳墓是一座高高的土堆,前面一塊大字牌,墳頭和周圍長滿了野草,墳頭向東望著廣州城裡的西關一帶,前面是一片開闊的菜田。有人拿出一把土銃,往裡放入一些硭硝,用木棍築緊,然後點著引線,向天空放了三個響銃。“轟!轟!轟!”三聲巨響,劃破長空,迴盪在整個塘頭崗的上空,彷彿在告訴墳墓裡的那個人,家族中十年前離去的那個男兒,如今又回到了家族的隊伍中來了。又有人拿出一封很長的編炮點燃,編炮的響聲震撼著整個塘頭崗。詹興藩和大家一起燒紙錢,詹天佑和詹天佐也忙前忙後幫手。這些活動做完之後,由三房的族長帶頭跪拜,詹興藩的三哥早已去世,領頭的是三房的長侄,這個侄子實際上比詹興藩的年齡還要大一些,從族譜排行來說,是詹天佑的哥哥。三房拜完之後,就是四房、五房、六房、八房、九房、十房依次跪拜,臨到十一房了,詹興藩首先跪拜,大家看著詹天佑,以為這個到花旗國去了近十年的侄子可能不懂跪拜,大家根本沒指望他會拜,誰知詹天佑撩起長衫,規規矩矩跪磕了三個響頭,臉上一臉莊重,比其他人的動作還要到位,一點含糊都沒有。天佐看到哥哥拜了,他也過去跪拜。最後是十二房跪拜。
拜完祖墳回來,族人各自回家,詹興藩一回家,就從房裡拿出紙筆墨硯,準備寫春聯張貼。詹興藩鋪好紅紙,準備磨墨,詹天佑說:“老竇,讓我來。”
詹興藩疑惑地看著他,把墨塊交到他手中。詹天佑在硯池中放入一些水,然後拿著墨塊聞了一下,看到墨塊上寫著“徽墨”二字,他說:“老竇,這是徽州老家人贈送的?”
詹興藩說:“是啊,那一年,你大伯的兒子來廣州做生意,給在廣州的每個族人家裡都送了一些徽墨和宣紙,既是祝願我們詹家要詩書傳家,也是希望我們不要忘記婺源祖籍的意思。”
詹天佑把墨塊沾了一水,然後放到硯池中磨了起來。
詹興藩看到他那熟練的樣子,問道:“花旗國的紅毛子也用墨嗎?”
詹天佑笑著說:“紅毛子不用墨,他們用自來水筆,喏,就是象這樣的筆。”他從衣服口袋裡拿出一支自來水鋼筆來,示意給父親看。
詹興藩接過鋼筆,發現筆的兩頭是密實的,又把筆送回給詹天佑說:“天佑,你不是呃(騙)我吧?”
詹天佑笑著說:“就是借我十隻膽也不敢呃你呀,老竇!”他取下筆套,露出鋼筆尖來。
詹興藩笑著說:“這是你從花旗國帶來的?”
詹天佑點了點頭。詹天佐好奇地望著哥哥手中那支筆,詹天佑說:“給你,這支筆送給你。”他把筆放到弟弟手上。
詹天佐找出一張紙片,在上面寫了起來,他寫下“詹天佐”三個字,拿到父親面前。詹興藩看了看,說:“這麼神奇?這墨水從哪裡來?”
詹天佑說:“墨水是我放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