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好的墨。只見他提起筆,在那張宣紙上寫下了如下文字:
具結人詹興洪具結事
茲有子天佑情願送赴憲局帶往花旗國肄業學習機藝回來之日聽從中國差遣不得在外國逗留生理倘有疾病生死各安天命此結是實
男童詹天佑年十二歲身中面圓白
徽州府婺源縣人氏
曾祖文賢 祖世鸞 父興洪
同治十一年 三月 十五日詹興洪的筆(畫押)
詹興洪是詹興藩後來改的名字,不過從後來詹天佑手訂的族譜看,詹興藩是詹天佑的父親的原名。
有人說這份甘結就如一份賣身契,在詹興藩看來,這份甘結更似自己給長子簽下的一份生死狀。當他沉重地提起最後一筆的時候,他如釋負重地看了看八仙桌對面的親家翁,譚伯邨能體會到這位相交多年的老友此時的心情,他用堅毅的目光與老朋友兼親家翁對視了一會兒,算是對詹興藩的鼓勵與支援。
農曆三月初的廣州,天氣已經轉暖,滿街上時不時地看到滿樹的木棉紅得象火,遠望如霞。詹興藩的家門前有一條柳波湧,是廣州西門外的一條小河,源頭可能在城裡或稍北的一個小坡地處,從華林寺由東北向西南流去。柳波湧因兩岸長滿(或種滿)柳樹而得名,柔柔的垂柳枝上綴滿了嫩綠的柳葉,正所謂“不知柳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更何況這是嶺南的三月天,柳姿迎風而動,綽約柔媚,確實啟人春心激盪。河涌的兩邊堤岸處還不時能看到一些老翁或小孩撈魚摸蝦的身影,往黃沙那邊放眼望去,不遠處成片的菜田正泛著新綠。柳波湧的河水輕輕地流淌著,不慌不忙,流進沙面的河涌,流進白鵝潭,流進珠江,流往南海,融入太平洋。詹天佑站在家門外柳波湧的河邊上,望著輕流的河水,目光似乎凝住了,他想起了前幾天坐火輪往來香港的情景,當船行在珠江口,行在維多利亞港灣的時候,第一次看到湛藍湛藍的海面,春天的海風在暖暖的陽光裡迎面吹拂,有一種難得的舒暢,原來海洋是如此的美麗動人。十二歲的少年,正是愛幻想的時候,詹天佑知道,這柳波湧裡的水,會進珠江入南海,但南海之外是什麼樣子,他此時一點概念都沒有。花旗國又是什麼樣子呢?他無法想象。這時柳波湧對岸有幾個與自己差不多年齡的同齡人在那裡追逐嘻戲,好象是爭著抓魚蝦,真是有幾份羨慕,他從地上揀起一個石子,斜著身子向水面拋去,如果是平靜的水面,一定會激起一連串的美麗的銅錢紋,可這柳波湧裡的水是流動的,當詹天佑丟擲的石子掠過水麵時,水面的波紋不是圓形的,而是象折壓而且重疊的半橢形,而且迅速地消失在流水裡。石子碰到對岸的河岸落了下來。
這時,他的耳邊傳來不遠處一位老奶奶哄小孫子睡覺的搖藍曲:
月光光,照地堂,
蝦崽你乖乖睡落床
聽朝(明天)阿媽要捕魚蝦囉,
阿爺看牛要上山崗
哦哦哦。。。。。。
阿崽你快高長大囉
幫手阿爺去看牛羊
哦哦哦。。。。。。
月光光,照地堂,
蝦崽你乖乖睡落床
聽朝(明天)阿媽要捕魚蝦囉!
阿嫲織網要織到天光
哦哦哦。。。。。。
蝦崽你快高長大囉 撐艇撒網就更在行
哦哦哦。。。。。。
這是一首典型的廣州西關搖藍曲,詹天佑太熟悉了,從他自己在搖藍中聽起,每一位弟弟出生後他都要聽母親無數遍地唱著,十二甫的街坊每有小孩出生,他都會聽到,可以說,這首搖藍曲幾乎伴隨了他在西關生活的全部童年時光。搖藍曲那質樸的語言與旋律,寄託了多少家長對孩子快高長大的期盼!孩子快高長大後做什麼呢?在家長看來,不就是為了“幫手阿爺”、“撐艇撒網”嗎?去了花旗國能聽到這搖藍曲嗎?什麼時候能再回到十二甫聽這搖藍曲呢?
曾督血忱(一)
當譚伯邨把詹天佑帶到香港容閎的辦事處時,那兒已聚齊了二十多個與詹天佑一般大小的男童,其中以香山縣籍貫的為多。譚伯邨把詹天佑交給容閎時,他自己心裡反而有些虛慌了,左一聲“容大人”,右一聲“容大人”,容閎當然能感覺到他的疑慮,而且把孩子送來這裡的家長差不多都是這個心態,容閎見多了,因而對譚伯邨的表現並不為怪,但他從這裡看出了譚伯邨與詹天佑之間的翁婿情深,可見詹天佑在老泰山心中真如親子一般地重要。
告別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