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非得逼我呢。
你放了我吧。
誰不是關上門偷偷犯罪,走出門像模像樣做人?把你最醜陋的一面留給我,把你最陰暗的慾望交給我,在你最悽惶的時刻抱緊我,即便你死了也讓你的靈魂屬於我,從此無論光陰還是命運都無法讓我們分開。
林言把大號購物袋裡的東西一樣樣往外拿,宣紙,硯臺,鎮石,墨錠,毛筆,把一張軟氈在桌上鋪開,宣紙裁成二開大小用鎮石壓平,熱水化開狼毫筆尖的軟膠,上好的徽墨合水在硯中斜斜碾過。屋中僅點了一盞檯燈,昏暗中一切都不真實起來,彷彿隔著乳白色的虛空一切都變了模樣,雕花欞,檀木案,湖水紗帳繡百蝶穿花,白衣秀士臨窗聽風,懸腕握一支湖筆,手邊擺了本《太平廣記》,風一吹泛黃的書頁撲簌簌的翻,故事三分真七分假,神神怪怪痴痴迷迷,寫不盡世情人心。
“還記得你生前的名字麼?”
暗沉沉的燈影下那毛筆竟懸空立了起來,似乎思索了很久,一滴墨滴在紙上,化成了一個不規則的圓斑,淡淡的水跡從邊緣氤氳開來。
真是筆清朗的好字。
“蕭、鬱。”
“你沒了結的心願……是什麼?”
筆尖懸在紙上,許久都沒有了下文。
自從怪事開始以來,林言第一次睡了一個好覺,一夜無夢。
13、疑惑
在林言參加過的考古實習中,那明墓無疑是一個很奇特的地方,發掘工作歷時三個月,在動工之前林言連一丁點相關背景資料都沒有拿到手,多次問導師也沒有得到回應,當他被告知計劃只讓他在墓中待一個星期時本以為自己是個端茶倒水跑龍套的小角色,沒想到飛機抵達的當天就被送下地,負責的卻是最重要的主墓室屍身清理工作。
那是一座中等規模的地下玄宮,青石塊砌成拱券,後殿長約四十公尺,一口半人多高的黑漆大棺靜靜在石臺安睡。林言和大家一起屏息凝氣,當金絲楠木棺蓋被緩緩抬起,屍身周圍的金銀玉器和羅紗織錦露出來時墓室爆發出一陣低沉的歡呼,所有人都忍不住為找到一座完全沒被盜墓賊染指過的大陵而擊掌慶祝。半晌無關人員一個個撤離,林言記得導師最後一個離場,撤出時雙手在他肩膀上重重按了一下,似乎想要說什麼但最終沒有開口。空曠而黑暗的主墓室中只剩下林言一個人和幾盞時明時暗的燈火,時常有礦燈莫名熄滅,他後來回想,恐怕從那時開始這墓主就盯上他了。
棺槨中的屍身已經腐爛成骨架,頭髮卻軟而有光,然而當林言獨自坐在棺槨旁翻閱史書時,重重疑惑卻浮了上來,那墓主人的身份簡直如這玄宮的青銅器一般蒙著難以辨識的綠鏽,沒有記錄,沒有族譜,甚至在鄉志和縣誌上都沒有任何記載。棺材前放置的長明燈早已乾涸,後面一張兩尺來長的玄色靈牌塗著厚厚的陳年血跡,該寫名字的地方空空蕩蕩,那竟然是張無字牌位。
棺材中最後一件冥器被順利取出時林言接到了返回命令,歷時短短七天,沒有一個人對他說起過這座陵墓的淵源。
週五早上陽光明媚,花壇裡的月季爭相開放了,空氣中隱隱約約浮蕩著一絲燒鴉片似的軟膩香氣,林言把車停在校門口,匆匆忙忙穿往樓前的小廣場往導師辦公室走,為了趕時間徑直穿過地上噴泉,差幾步跨出去的時候突然鐘鼓齊發,水柱從各個孔洞裡噴出來,周圍立刻成了一片水柱森林。
“我靠……”躲閃不及被澆了一身水,林言一邊在揪著T恤下襬往前飛奔一邊在心裡大罵法克。幾個學妹正好從大樓正門出來,被他的狼狽樣子被逗得撲哧直樂。
林言有點臉紅。
亮晶晶的水珠子四處飛濺,恰好一滴落進眼睛裡,抬手去揩時手腕卻被人捉住了,冰涼的指尖恰到好處的抹去睫毛上沾的一粒水珠,林言使勁眨了兩下眼睛,站在原地楞了好一會神。
走上臺階時只見自動門左側新擺了一副鋥新的大海報,長相斯文的中年眼鏡男舉著鋼筆,整個人的氣質像極了文具店一隻沒拆封的資料夾,旁邊一行大字:中國知名歷史學教授陳XX來我校開辦講座,歡迎各位同學參加,屆時會有神秘活動與教授互動哦。
社團宣傳部常用的調調,下面一排排小字寫著活動具體時間和內容,林言使勁絞著溼漉漉的T恤下襬往門廳走,一邊咕噥這大概就是噴泉突然發飆的原因,沒走兩步又折回來,皺著眉在海報前佇立了一會,他總覺得宣傳畫上的男人有點面熟,但一時又想不起是誰,思索一陣未果之後,林言搖搖頭,閃身跨進了門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