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元茂只吃了些茶。滴酒未沾,人還清明得很。焉能就這麼傻傻地信了。見謝三爺當著他的面就開始胡說八道,不由心頭暗惱,下意識脫口而出:“三哥先前才說了句長平侯林家不過是門破落戶,這會倒就成了百利而無一害?阿蠻雖然不如芷姐兒,那也是謝家大好的一個女兒,怎地就只能去配了林家的人?”
“老六你先不要發脾氣!”謝三爺一臉的風輕雲淡,“林家雖不成氣候,但到底也是侯府,家中沒有兄弟,阿蠻將來也就沒有妯娌,等到老太太一死,闔府盡掌在她手,正正經經的侯夫人,哪不好?”
謝元茂一字字聽著,莫名覺得這些從謝三爺口中說出來話,帶著幾分耳熟。
似乎很久以前,他也曾在某處從某人嘴裡聽過差不多的話。
似乎也有人,在用這般拙劣的腔調反反覆覆催眠對方。
他擱在桌上的手慢慢地收到了桌下,攥緊了自己溼噠噠的袖口。
是了,他記起來了。
多年前,他得了結交燕家的機會,匆匆趕回府,面向宋氏時,說的那些話,可不正同今次謝三爺說的,一般無二?
難怪,難怪他說了那許多,也沒能叫宋氏答應下來,原來這些話聽起來竟是如此叫人發笑。
謝元茂掌心溼透,也不知是被袖口處沾著的茶水所浸還是沁出了汗來。
他苦笑:“林家不過爾爾,三哥想讓芷姐兒入宮,索性退了林家的親事又如何?”
謝三爺聞言皺眉,恨鐵不成鋼地道:“糊塗,林家今日雖破,但來日方長,你怎知就沒有起來的那一日?結仇一事,能不做便不做。”
“難道換了人嫁過去,便不叫結仇?”謝元茂震驚,“三哥這打的是哪門子算盤!”
謝三爺“哈”地笑了聲,“你幾年不在官場走動,竟連這個也鬧不明白了?不在明面上鬧開,林家就只能吃他的啞巴虧!即便將來林家起來了,林遠致那小子是個人物,也始終無用。謝家到底還是嫁了個女兒去林家,兩家仍舊是姻親,該忍的,只能繼續忍著。”
他這樣的人,又豈能不步步都思量妥當?
謝三爺看向自家六弟的眼神,極為耐人尋味。
他分明,是算定了謝元茂無力辯駁。
謝元茂亦彷彿陡然間清醒,憤而拂袖起身,“三哥打的一手好算盤!這事我不答應!”
好好的一個閨女,憑什麼拿去於人做嫁衣,嫁去林家對三房眾人而言,分明沒有一絲好處!
然而話已至此,謝三爺卻忽然冷笑起來:“榮辱與共,你可明白?”
“榮是三哥的,辱是我的。哪來的共?”謝元茂咬牙切齒地道。
謝三爺嗤笑,“你姓謝,這就是共。”
謝元茂重重搖頭:“三哥這事做的太不地道,休說我不答應,家中眾人想必也不會答應!”
“這件事,老爺子跟老太太都已經應下了。”謝三爺搬出了謝家的兩位長輩來,腰桿便更直了些。
謝元茂愕然:“不可能!”
謝三爺失笑:“為何不可能?若無把握,我豈能直接來尋你說話?再者,如果不是知道芷姐兒只要進了宮。將來必不會差,我又怎麼能斷送了她同林家的親事,非要送她入宮不可?老六啊……”他長嘆了一聲,“皇上有意提拔謝家,若成,謝家來日便能易地而居。從北城遷往南城,不過時日問題。”
皇城就在南城,南城歷來是王公侯爵所居之地,北城不過是尋常官宦所居。
因而其言下之意,便是謝家極有可能,會從根基上動一動了。
這麼一來。闔府上下,又有誰還會捨得反對謝三爺的提議。
謝元茂的目光有些咄咄逼人:“從北遷南。若這般容易,京都地界早亂了套了。”他壓低了聲音,“皇上又沒糊塗!”
謝三爺斂目:“這話是皇上親口應承下的,你信不信都一樣,終歸事情已成定局。”
等到謝芷若先入了宮,事情落實後,便要求林家換了婚書上的人。林家只能照辦,否則還能鬧到皇上跟前去不成?
謝三爺重重擱了茶盅。起身要走。
剛邁開兩步,他猛地被謝元茂給拽住了。
謝三爺回頭低斥:“老六你這是做什麼?”
謝元茂鐵青著臉:“宋家不會答應的。”
“宋家?”謝三爺怔了怔,旋即黑了臉,“阿蠻姓的是宋還是謝?”
謝元茂極怕宋延昭,雖知隔得遠,但只要想起便仍是心有餘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