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塢休養幾日,他的氣色眼看著比路上好了許多。膚色玉白,唇邊含笑,窗外透進來的大片暈光,映亮了側面臉頰的優美輪廓,彷彿暖玉生光。
“莫怕。”荀玄微極溫和地招呼他們,“走近些說話。”
阮朝汐的手肘一緊,陸十又緊張地扯她袖子了。
兩人擠擠挨挨地穿過竹簾隔斷,走進書房東邊。那截白玉似的手腕扣在黑漆案上,做了個請坐的姿勢,示意他們坐去長案對面。
兩人繃著小臉,肅然跪坐在對面。
阮朝汐一低頭,視線登時被眼前絢爛的色彩吸引了去。
靠窗安置的黑漆長書案上,同樣倒映了雲母片的光暈。書房東面這扇窗貼的雲母片和外面過道處幾扇有細微不同,混雜了多種色彩,倒映在書案上,因著黑漆透亮,越發顯得五彩迷離。
阮朝汐天生喜歡絢麗鮮妍的色調,柔和的五彩光暈,光與影交織,好看極了,她的視線情不自禁地追逐著起眼前五彩斑駁的暈光。
荀玄微看在眼裡,輕輕地笑了下。
他瞥了眼名冊,“陸十。出去罷。”
陸十小臉緊張發白,露出要哭不哭的表情,原地囫圇行了個禮,起身夢遊般出去了。
阮朝汐從絢爛的光影中驚醒,愕然回頭去看陸十的背影。
她忽然意識到,和她關係還算親近的陸十,和她一同進了書房,卻從書房單獨出去。至於出去之後去了何處,是繼續留在東苑,還是被送走,荀玄微並未明說,變成了一樁未知之事。
如果陸十被送出去,她或許再也見不到這位活潑多話的小郎君了。
她很快收回視線,規規矩矩低下頭。荀玄微緩聲念出她的名字,“阮阿般。”
阮朝汐的心劇烈一跳。她後知後覺地想起,昨夜自己違逆了塢主的安排,沒有住進主院,而是堅持住在東苑廂房。
她情不自禁地緊張起來。
“在。”她攥緊了手心,低頭應道。
荀玄微把名冊放下,並未提及昨晚的住宿安排。
他溫聲吩咐,“小灶上熱著的酪漿端來一碗。”
阮朝汐這時才發現另一名隨侍書房的緋衣女婢,原來就是隨行車隊、每日替郎君煎藥的白蟬。
白蟬輕聲應道,“是。”
阮朝汐心裡不安。她入了書房的遭遇,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樣,竟然給她賜下了吃食,是好兆頭還是凶兆?
莫非陸十留下了,她才是要被送走的那個。臨走之前賞最後一碗酪漿,喝完就走?
自己這個沒有殊才的假童子終於要被送走了,想到這裡,她的心裡反而像是一塊懸石落了地,瞬間安定下來,捧起瓷盅,小口小口地啜著酪漿。
“好不好喝?”
阮朝汐舔了舔唇角的奶漬,“好喝。”
白蟬又端來一個湯盅,同樣質地的青瓷,開啟蓋,卻是滿滿一盅剛熬好的濃黑藥湯。苦澀藥味充斥了書房。
鼻下香甜的酪漿氣息,和近處苦澀的藥味激在一處,味道倒不難聞,只是混合起來有些奇異。
對面的年輕郎君靠於案邊,修長的指尖託著藥盅,木匙漫不經心舀著濃黑藥汁,苦澀藥味隔著幾尺縈繞不散。
阮朝汐捧著瓷盅,低頭喝著甜滋滋的酪漿,卻可以感覺到對面端詳的視線。
似乎在沉思,彷彿透過面前的自己,在看某個身在遠處的遙遠的影像。
阮朝汐覺得有點詫異,又覺得自己想多了。她索性端起湯盅,一氣喝了整盅酪漿,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角。
荀玄微莞爾,又給她叫了一盞。
苦澀的藥味在屋裡瀰漫。對面清雅閒適的郎君,不似她這邊喝得滿足乾淨,喝了幾口濃黑藥湯便停了動作,目光若有所思,繼續打量著她。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阮朝汐近日吃得好,睡得好,頓頓飽食饜足,不管面前這位郎君是好心腸收留了她,還是想把她和陸十兩個湊一對金童玉女送到何處去。至少直到此時此刻,他對自己確實是極好的。
阮朝汐放下瓷盅,發自真心地問了句,“塢主的病可好些了?每日好好服藥,很快便能恢復的。”
對面打量的目光收了回去,荀玄微失笑,端起湯盅,將剩下的大半盅藥一口口喝完了。
“阮阿般……是家中小名罷。可有起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