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唯唯諾諾的,也不穿著破衣爛衫,不講英語。他們是非洲人,而且是島民,就是說,他們一部分來自聖多明各島,膚色很黑,完全是外國人,講的都是非洲語言和法語的混合語,唱歌唱的都是非洲歌曲,使整個田野有一種奇特的異國情調。我活著的時候總為此感到害怕。他們很迷信,保留著自己的秘密和習俗。總之,他們沒有完全失去非洲人的印記,被奴役是對他們生命的詛咒,然而他們還沒有擺脫他們所特有的屬性。他們忍受著法國天主教教規強加給他們的命名,教會規定他們穿著樸素,他們也不敢不從命,但是到了晚上,他們就把廉價的織物改制成迷人的服裝,用動物的骨頭和廢棄的金屬做首飾,煞費心思地把金屬打光,看上去像金子一樣。普都拉的奴隸居住區就是另一個國家,天黑以後就是一處非洲海岸,即便最沉著的監工也不會來此地轉悠,倒不是因為懼怕吸血鬼。
“一個夏天的晚上,我隱身來到奴隸棚區,從黑人工頭住處那敞開的房門聽到了裡面的談話聲,這才瞭解到我和萊斯特睡著時是多麼危險。奴隸們已經知道我們不是普通的人。女僕們壓低聲音講述著她們從門縫裡看到的情景:我們拿著銀餐具對著空盤子用餐,把空杯子端到嘴邊,邊吃邊笑,臉上像漂白過的,在燭光的照射下陰森可怕;那個盲人則是無助的傻瓜,完全在我們的控制之下。她們從鎖孔裡看到過萊斯特的棺材,有一次她們中的一個因為在他房間的視窗逗留被他狠湊了一頓。‘房間裡沒有床,’她們中的一個對另一個說道,‘他睡在棺材裡。我知道那個棺材。’他們已經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我們到底是什麼了。至於我,她們一次又一次地看見我晚上從小禮拜堂出來,而小禮拜堂裡幾乎就是一堆雜亂無章的磚頭和藤蔓,春天層層疊疊的紫藤開著花,夏天則野玫瑰叢生,沒有油漆過的窗戶從不開啟,上面的苔蘚隱隱閃亮,石頭拱門間蛛網密結。當然,我一直藉口為追悼保羅才去那裡的,但現在從他們的談話中知道他們不再相信這樣的謊言。現在,他們不僅把在沼澤地裡發現的死奴死牛死馬歸結為我們所殺,而已把其他怪異的現象也說成和我們有關,甚至把洪水和打雷也認為是上帝的武器,是上帝親自在與路易和萊斯特戰鬥。然而更糟糕的是,他們並不計劃逃走。我們是魔鬼,我們的力量強大無比,他們是逃脫不了的。不,他們必須毀滅我們。我就這麼隱身在這群人中,傾聽他們的談話。他們中還有一些人是弗雷尼爾的奴隸。
“這就意味著他們的談話會傳遍整個河岸。儘管我堅信整個河岸區不會為一陣毫無來由的狂躁所動,但我不想冒險被人注意。我匆匆趕回莊園,告訴萊斯特我們裝扮種植園主的遊戲結束了,他得放下奴隸主的鞭子、金黃的餐巾環,搬到城裡去。
“他自然是反對的。他的父親得了重病,可能活不成了,他不想逃離愚蠢的奴隸。‘我要把他們都殺掉,’他平靜地說,‘三個,四個地殺。有些就會逃走,那樣就好了。’”‘你在說瘋話,我要你離開這裡。’“‘你要我離開,你!’他用譏諷的口吻說道,手裡拿著一盒很精緻的法國牌,正在餐桌上搭一個宮殿。‘你這個哼哼唧唧的膽小鬼,只會夜裡覓食一些巷貓、巷鼠,要麼像還魂屍似的站在雨裡淋個透溼。你渾身散發著閣樓上舊衣箱的氣味,滿臉動物園裡困獸的神情。’”‘你已經沒什麼可告訴我的了,而你的固執莽撞給你我都帶來了危險。這座房子成為灰燼的時候,我可以一個人待在禮拜堂裡,我反正無所謂,’我這麼對他說道,說的都是真話。‘可你非要得到你活著時未曾得到的一切,把這種永生的世界變成一箇舊貨鋪,而你我都是鋪裡的古董。好了,去看看你父親,告訴我他還能活多久;我就知道你還要待多久了。但願這期間奴隸們不要起來造反!’“他讓我自己去看看他的父親,反正我是一個總喜歡‘看看’的人。我去了。那老人確實快死了。我母親死的時候我沒有看見,因為她是在一個下午突然死去的,別人在院子裡發現她的時候,她就那麼靜靜地坐著,旁邊放著縫紉筐,死了的她就像睡著了一樣。然而,我現在目睹著一個自然的死亡,死亡在痛苦和意識中緩緩降臨著。我一直很喜愛這個老人,他和藹,純樸,很少要求什麼。他白天坐在走廊裡曬太陽,聽小鳥歌唱,眯著眼睛打瞌睡;晚上只要是閒聊我們就讓他待在一起。他可以下棋,仔細摸著每個棋子,以驚人的準確度記住棋盤的整個局勢。萊斯特從不和他下棋,而我和他下。現在,他躺在那兒,大口喘著氣,前額髮燙,滿頭是汗,枕頭上也都是汗。他在這裡呻吟著,祈求死亡的降臨,萊斯特卻在另一個房間裡開始彈起琴來。我砰的一聲關上琴蓋,差點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