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隨萊斯特來到街上,走過幾條街。街道很泥濘,四處都是水溝,一排排房屋像漂浮的小島。與現在的城市相比,那時整個城裡一片黑暗,零星的燈光像黑沉沉的海面上閃爍的塔燈。晨光熹微中,也只能隱約可見房屋的天窗和高樓的平臺。我想凡人走在這些狹窄的街道里,肯定覺得伸手不見五指。我是被罰入地獄的嗎?我是從魔鬼那兒來的嗎?我本質上就是魔鬼嗎?我反反覆覆地問自己。如果是,我又為什麼要背離它呢?為什麼巴貝特把燒著的燈扔過來時我會發抖?為什麼看到萊斯特殺人我會厭惡地背轉過身去?我在變為吸血鬼的過程中到底變成了什麼?我該上哪兒去?當死的願望使我忘卻飢渴時,飢渴卻更加強烈,身上的根根血管便成了絲絲痛苦,太陽穴陣陣作痛,最後終於令我忍受不了了。一方面,理智想要制止飢渴;另一方面,又受殺人慾望的驅使,因此我被停止行動的願望撕扯著。我站在空曠、無人的街道上,這時聽到了一個孩子的哭聲。
“她在一間屋子裡。我來到牆跟前,以平常的漠然心態,想聽懂她的哭聲。聽得出,她累了,感到疼痛,而且很孤單。她已哭了很久,過一會兒哭累了,哭聲便會止住。我的手從沉重的木窗下伸進去,把插銷拉開。我看見她坐在黑乎乎的房間裡,身旁是一個死去的婦女,一個已經死了好幾天的人。房間裡零亂不堪,到處是箱子和包裹,像是有人打行李要走的樣子。這個母親半裸著躺在那兒,屍體已經開始腐爛,只有這個孩子守著。她很快發現了我。她一看到我,就對我說,要我幫幫她的母親。她頂多只有5歲,很瘦弱,滿臉是汙泥和眼淚。她求我幫幫忙,說她們要去坐船,因為瘟疫要來了,父親還等著她們呢。她邊搖著母親,邊絕望地哭喊著,那悽慘的哭喊聲令人心碎,她滿臉淚水地看著我,又哭起來。
“你要知道,這個時候我全身燃燒著吸血的生理慾望,如果不吸血我就一天都無法堅持。不過我有一些可供選擇的物件:街上到處是老鼠,不遠處還有一條狗在絕望地嚎叫。我可以離開這個房子,選好物件,吸夠血,再回來。然而我的腦子裡響徹著這樣的問題:我是被罰入地獄的嗎?如果是這樣,我為什麼憐惜她,憐惜她憔悴的面孔?為什麼我想觸控她那小巧、柔軟的胳膊,想把她抱在腿上,把她的頭摟在我的懷裡,撫摸她那緞子般的秀髮?我為什麼會這樣?如果我是被罰入地獄的,我就肯定想殺了她,把她當成食物,餵我這遭詛咒的東西,因為如果我是被罰入地獄的,我就一定會憎恨她。
“當我這麼想的時候,我彷彿看見巴貝特那因憎恨而扭曲的臉,當時她提著燈,正等著把它點著。我又想到萊斯特,我恨他,我覺得,我確實是被罰入地獄的,而這裡就是地獄。在這一刻,我低下頭,扎進她那柔軟的小脖頸,聽到她尖細的喊叫。我輕聲說道:”只要一小會兒,就不會有痛苦了。‘我這麼說的時候,唇上已經嚐到了熱血。她像是粘在了我身上,我很快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四年了,我沒有再嚐到人血的味道,四年了,我對這已經陌生了。這時,我聽到她的心響起那可怕的節奏,這樣的一顆心——不是男人的,也不是動物的,而是孩子那快速而有力的心跳,越來越強,拒絕著死亡,就像一隻小拳頭在捶打一扇門,喊著:“我不要死,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站起身時,依然不肯鬆開她。她的心越來越快地揪著我的心,不願停歇,豐富的血液流動得太快,使整個房間都像在旋轉。然後,不由自主地,我的目光越過她那低垂著的頭、大張著的嘴,透過黑暗,落在那個母親的臉上。她那半合的眼睛透出一絲光,好像還活著似的!我把孩子一把扔開,她便像一個沒有骨頭的洋娃娃一樣躺在地上。我莫名其妙地對那個母親感到恐懼,想逃走。這時,窗戶上閃現了那個熟悉的身影,那是萊斯特。他大笑著離開窗戶向後退著,弓著腰在泥濘的街上跳著‘路易,路易。’他伸出一根長長的骨瘦磷峋的手指,邊指著我,邊奚落我,就好像他當場捉住我幹壞事一樣。隨即他跳進窗戶,一把把我推開,從床上抓起那個母親腐臭的屍體,讓她和他跳舞。”
“天哪!”男孩輕呼一聲。
“是啊,連我都很吃驚,”吸血鬼說道。“他拉著那母親轉圈子、邊跳邊唱時,在孩子的身上絆了一下。那個女人蓬亂的頭髮披了一臉,頭猛地往後耷拉了一下,從嘴裡流出一股黑色的汁。他一把扔下了她。這時我已經跳出窗戶,在街上跑起來。他跑著來追我。‘你害怕我嗎,路易?’他大聲喊著。‘你害怕了嗎?那孩子還活著,路易,她還有一絲呼吸,要不要我回去也把她變成吸血鬼?我們可以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