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林貞娘眨了眨眼,只道:“那是爹的妾……”陳氏真把如玉看作是一家人?
“也是你弟弟的親生母親。”陳氏放開手,別過臉去,“娘從前從沒和你說過這些話,可是現在有些話卻到底還是要當著你的面說……”
低聲嘆息,她拉了下林貞孃的手,“你起來吧!”看林貞娘起身,她拉著林貞娘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溫言道:“娘知道,你覺得娘是恨姨娘的。是,那一年她進門的時候,我心裡的確是不好受。就是這些年,我也未必就喜歡她了。可是,不管我喜不喜歡她,她都是林家的一份子,是靜哥兒的親孃——這,是永遠都改變不了的事實。”
“貞娘,”撫著林貞孃的面容,陳氏的聲音有些沙啞,“你是個要強的孩子,看不得姨娘想要壓我一頭的張狂。可是你不要忘了,就像你說的那樣,這個家的主母始終都是我。娘不怕她壓我一頭,哪怕平日裡她的聲音再高,可是若我不願,她也不能踩在我上頭。娘,只是不願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雖然林貞娘從始自終都沒有說話,可是陳氏卻還是繼續說了下去,“獨木不成林啊!一個人是沒辦法自己活在這個世上的,總是要有親人,有朋友,有個伴兒……貞娘,你現在這樣,但凡有對你露出一絲不善,一分不好的人,就立刻把人看成是敵人,只會讓你活得很累。你得記住,這世上,還是好人多……”
拍了拍林貞孃的手,陳氏溫言道:“娘也不同你說別的了,從今天起,你要閉門思過,直到想明白了以後要怎麼走,在此之前,不准你出房門一步。”頓了下,她又道:“是寫大字,還是繡帕子,你自己選。”
這就是要罰她了?!林貞娘雖然哪一樣兒都不想選,卻到底還是選了寫大字。不管是她,還是從前的林貞娘,都是不擅女紅的,雖然簡單的活計都會,可是繡花的水準卻差得很,哪怕陳氏再用心教,也不過爾爾。
果真,從這天晚上起,林貞娘就被禁足了,連晚飯也是陳氏親自送進房來的。
第二天,從日升坐到日落,林貞娘坐在桌前,卻沒有寫下一個字。窗外,時而傳來如玉的說話聲,又有林靜的笑聲,雖然聲音不高,卻讓她心頭煩躁難安。
待夜深人靜時,她點了油燈,仍在昏暗的光下瞪著桌上的白紙發呆。
從前的林貞娘,頗喜歡詩詞,枕下還藏著一本翻得有些卷邊的唐詩集。可是現在的林貞娘,卻是個半點文藝細胞都沒有的人。哪怕是上學時為了應試而背的詩詞古文,現在也是忘了大半,而大字更是從未寫過。
提起筆,雖然記憶裡是知道要如何去寫的,可是這手卻好像是發木的,懸筆於紙上,愣是半天也沒有落下去。
“啪嗒”一聲,一點墨自筆尖滴落,在紙上洇出一筆墨花。
林貞娘皺眉,隨手扯去,揉作一團丟在腳下。咬咬唇,她發了狠,也不去想什麼該如何拿筆,該如何落腕,又該怎麼去把字寫得端正秀氣,只是胡亂地寫寫畫畫,用的直接就是拿鋼筆的姿態。
起先的幾張,落在紙上的字不是大就是小,同一個字裡筆劃粗細還不一樣,又有些地方墨幹了,帶出半邊白。滿紙大字,比剛開蒙的小孩子還不如。可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林貞娘覺得落在紙上的字,漸漸有了模樣,一橫一豎,開始像那麼回事兒,她的手好像有了自己的意識般,把那一個個方塊字寫得絹秀漂亮。
這是……
是從前的林貞娘寫出的字?!
林貞娘有些驚訝,可是卻並不覺得害怕。她說不清那是種什麼感覺,她甚至感覺不出在身體裡是否還另有一個意識存在,可是,她的手卻就這樣從生疏到嫻熟,寫出了連她自己都覺得漂亮的字……
隨著筆尖流暢地書寫出那一行又一行的字型,林貞娘原本浮躁的心情漸漸平和下來。彷彿這樣的書寫不再是一種懲罰,而變成了是一種享受。
這一晚,她練字練到很晚。清晨天還矇矇亮時,在朦朧中她聽到開門聲,隱約聽到陳氏整理東西時發出悉索的聲音,然後,門又被關上了。
她仍是不能出門,可是心情卻不似前一日那樣不安。看著桌上新換的紙,她坐在桌前,默默吃了陳氏送來的早餐,就開始研墨。不再像昨天一樣用盡了力氣以至把墨汁濺在桌上,而是慢慢的,慢慢的,彷彿是在細細撫摩心愛之物。
這一天,林貞娘把那本唐詩集翻了出來,從開頭第一篇開始抄寫,一邊抄一邊念出聲來。雖然有些晦澀的,她未必能夠完全理解,可是卻也能體會到詩中那分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