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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娉娉嫋嫋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

春風十里揚州路,捲上珠簾總不如。

——其一

多情卻似總無情,唯覺樽前笑不成。

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

——其二

她是十三歲的小女孩,娉娉嫋嫋豆蔻芳華的少女。不要以為杜牧有“戀童癖”,中國人的傳統婚姻是早婚早戀。因此她,十三歲也可以承歡君前了。何況是個歌女,風塵裡摔打慣的。只是,她究竟是個小女子,與情郎分手時,心底的哀傷總比他深。明知他歸來的杳杳無期,卻不能有過分的要求;是情人不假,但只是歌女。她一準是哭了,所以惹他傷感地說: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

於是,一句千古名句就在她的淚眼愁腸下鍛煉出來。

蠟燭有芯他有情。

想象著,離別筵上,小小的她擬歌先斂、欲笑還顰的模樣。盈盈淚眼就這樣痛觸人心。這個人,不知後來在他的心上停駐了幾時。他贊她美,詩句寫的煽情無比,真實的心底恐怕未曾想過要娶她。

因為他,是清白家聲的子弟,要娶的也是良家女。傳說他後來在湖州喜歡過一個十餘歲的女子,贊她是國色天香。可惜那時她太小,不能嫁娶,他只好與母家約好十年來娶。不料蹉跎了十三年,待他再去時那女子已嫁作人婦,並生有兩子,他於是又很悲切遺憾,作《悵別詩》。詩說:“自恨尋芳到已遲,往年曾見未開時。如今風擺花狼藉,綠葉成蔭子滿枝。”

有人說,男人一夜,女人一生,我不喜歡這樣的話,太粘牙,彷彿女子都是拎不起來的糖稀一樣,必得要靠住男人這根棍子才站得祝但對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來說,她情竇初開時遇上的男子,必然是心田裡一道深重溝渠。

水仙已乘鯉魚去,一夜芙蕖紅淚多。總會有些人,有些愛,是生命的阻滯,一生也無法翻越。只是不知,杜牧後來,還記不記得這個揚州的小歌女。一個,他曾經很喜歡的人。

我不確定!因為杜郎心中的紅顏天下,與柳七是截然的。即使“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寫的華美斑斕,恍若神話,他本身也不值得迷戀,因他不曾,也不肯為青樓女子放下身段去,寫詩贈妓,也如文人詠梅贊菊。 別人旁物如水似鏡,最愛的還是鏡中的自己。

青山隱隱水迢迢的揚州,秋盡江南草木凋的時節。我若遇上杜牧,肯定會邀他喝上一杯,因為他是我心儀的詩人;可是若我是個淪落風塵的女子,我寧願遇上窮困潦倒的柳永。

人生若只如初見 正文 星沉海底當窗見,雨過河源隔座看

“星沉海底當窗見,雨過河源隔座看。”李商隱的這兩句詩非常亮麗華美,一如義山的詩本身予人的印象:宛若星河斑斕,有嫵媚的壯闊,華美的哀傷。

應該是因為骨子裡安逸荼靡的情緒作祟,所以我喜歡濃詞豔賦如《花間集》多過於寫實史詩,喜歡李白多過杜甫。我一直喜歡李義山的詩。他的詩學極了李賀的奇幻象徵手法,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又承襲了杜甫的精嚴頓挫和李白的浪漫自如。

像“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練字精巧,兼有齊梁詩的豔和六朝民歌的清麗,詩風媚中有剛。我是極愛的。

後來喜歡他的灑然。他生在晚唐,錯過了最繁華榮勝的時期,又身處牛李黨爭的政治旋渦中,終身潦倒,鬱郁不得志。當時唐朝式微,正逐步走向沒落,可是除了詠史詩外,義山詩綺麗濃豔之處,絲毫不露末世悲涼之意,倒是頗有開元遺風。能不讓自身遭遇霸佔思想的人是可敬的,就像莫扎特,生活潦倒荒唐,音樂卻聖潔無瑕。一味地自傷自憐,只挖掘自身的小情小意的人是放不開手腳的,境界自然也高遠不了。

唐詩浩如煙海。李白杜甫雙峰橫絕,其餘眾人峰巒疊嶂,各有擁躉。 邊塞詩推岑參為首,五絕山水當屬王維,七絕宮怨是王昌齡寫得新巧奇麗,情詩則是李商隱當之無愧獨佔鰲頭。新舊《唐書》本傳上都記載:李商隱與太原溫庭筠、南郡段成式齊名,時號“三十六體”。(《小學紺珠》說:“此三人皆行十六,故曰‘三十六體’。”)李、溫、段都善寫愛情詩,段成式(又名柯古)有《紅樓集》,也屬於豔本,今已失傳;溫庭筠的愛情詩詞還保留下來不少,但是愛情詩集大成者,對後世影響最大的仍是李商隱。所以“三十六體”的代表人物,應是李商隱。進而放眼晚唐眾詩家,仍以李商隱的成就為翹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