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開後門,跟在人潮後面,其中大多數人都與她極為相像:穿戴不雅但卻可應付一切不測,擦洗過收拾過但卻並不整潔,活像一條條受驚的小魚在大池子裡躡手躡腳地挪蹭著。
那扇後門緊挨著“全球黑人促進協會”的褪了色的標誌牌,它並非是離開國王街車站的最佳出口。它直接通往曾被稱作“剎車道”的耶斯勒街(破敗的居民區,垃圾堆,荒僻的街巷,還能看到貧民窟),早在1852年這裡還是伐木場的滑道,當時,伐木業的大人物亨利·耶斯勒修建了一條狹長的佈滿車轍的路,東西走向,橫穿整個城鎮,用以將木材從山上運送到工廠。
莉蓮不知道國王街車站旁邊的這條街的名字。沒有人提醒過她不要從這扇後門走出去。沒有提醒她當地的警察不會在這個區域巡邏,因為在耶斯勒街這一地段出現的只有那些走錯了門的鄉下人以及到這裡來為他們祈禱的本地人。西雅圖沒有充足的警力監管那些妓院,鴉片館,當鋪,地下酒吧,小偷和騙子。莉蓮從選錯了的那扇門裡走出來,只看到幾個玩彈子球的非白種男孩兒,還有個紅頭髮女人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只穿著短裙和靴子,潔白的胸脯上有黃色和藍色的瘀傷。莉蓮朝四下張望,尋找警察或是某個正直的市民,但是沒有穿制服的人,而沿著小巷從遠處走來的也不像是正直的市民。
有什麼人在莉蓮肋骨上輕踢了幾下。她睜開眼,看到的東西對她沒有任何意義。那是一個年輕的非白種女孩黑色光滑的腿,她的腳上穿著瑪麗·簡白色鞋,套著褶皺邊緣鉤有白色蕾絲的白色短襪,一個渾圓閃亮的鞋尖正戳著莉蓮的腰。那個小姑娘戴著一條白圍巾,身穿藍色高領連衣裙,她低頭看著莉蓮說,“女士,女士小姐,你就不想起來麼?”
軟糖馬上就看出自己正瞧著的是什麼。本地居民都有這種能力。本地居民早早地來到他們的故鄉並在那片土地上停留至今;他們能在事情尚未開始時便有所瞭然,能在一切事物成形並得以構建之前便領會其中的意義。莉蓮的父親在八月將盡時看到白樺樹葉漸漸泛黃的窄邊兒,便知道他的女婿將不得不在十月裡出去借錢了。魯本看到莉蓮被染了色的千瘡百孔的手指,便知道她可以付出。弗裡達表姐看到美國女人的帽子和金燦燦的項鍊,便知道她將會失去一個丈夫,並將把人生寄託給這個淺薄浮躁、光怪陸離的新世界了。而軟糖知道,這個躺在耶斯勒街旁小巷裡的女人和她年紀相當,還沒死去,不是美國人,而且大有可利用的潛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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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得如此殘忍不是麼(2)
軟糖又踢了莉蓮一腳,多用了些力氣。她彎腰在她耳邊低聲細語,她的措辭就像週日學校裡的教師那樣精準。她語氣嚴肅,儼然在用成人的腔調說著,“快起來。用不到兩分鐘,他們就會把你的衣服從後面扒掉。”莉蓮完全睜開了眼睛,於是軟糖說:“快。”
莉蓮在軟糖的床上醒來。她轉過頭去,吞嚥時喉嚨很疼,周身上下滿是尖銳的痛楚。她儘量不動,只是盯著身旁那個身材嬌小的女人,一定是她把她帶到這兒來的(被計程車載了一程,被某個人揹著上了樓梯並且後腦勺撞到了欄杆上),但那女人沒有察覺。那個女人彎下身抹平莉蓮的枕頭,她的乳房拂過莉蓮的臉頰,莉蓮明白,儘管這個故事可能還有下文,但她只要還活著便是幸運,而這個女人即是她的幸運星。小巷裡那個小姑娘的樣子已經蕩然無存了;這個女人從床邊站開,眯起眼睛側挺著右胯,將一隻纖細的手臂揮向那扇凸窗,告訴莉蓮坐起身迎接這新的一天。在那一刻,她變成了莉蓮所見過的任何一位女演員,其自身及其姿態都光芒閃耀。黃色絲綢襯衫,有荷葉邊裝飾的橙紅色短裙,腿上光亮的長筒絲襪,鑲有人造鑽石的小巧的橙色舞鞋。莉蓮想說,我有一雙和它很像的鞋呢,但她沒說出來。她曾有過一雙和它很像的鞋,僅此而已。那女人和莉蓮對視著,莉蓮將被單拉緊了一些。
“沒有什麼是我沒見過的,”女人說。她伸出手,“叫我軟糖吧。”
“叫我莉蓮。”莉蓮說,她希望能再有個活潑點兒的名字可供她選擇用或不用。
軟糖開啟她的兩個大衣櫥,想找些可以借給莉蓮的東西,莉蓮很清楚,到目前為止她所知道的那些都不過是業餘的;而軟糖則是專業的,不僅專業還有自己的專長,她的專長便是“小女孩兒”妝扮。有白色和海藍色的活潑可愛的圍裙,與軟糖用來踢她的那雙鞋相像但卻更為閃亮的圓頭鞋,一雙黑色,一雙紅色,還有一雙粉色的用粉白相間的絲帶代替了鞋帶。一件白色有絲帶邊飾的水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