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炷香後,一襲明黃龍袍的程邦就到了壽寧宮,與太上皇請了安。
太上皇近來心情大好,一來從一個沒用的老頭兒變成了太上皇,二來得到了崇德帝昔日最寵愛的嬪妃蕭妃為妃,有美人相伴,雖說一把年紀,竟似又年輕了十來歲。
太上皇斥退左右,直切主題,問道:“十八年前,你在江南臨安府是不是惹了一樁風流債?”
程邦被他一問,有些茫茫然。
羅太妃便講了陳湘如的事。
程邦面露詫色,“她生母姓陳……”
那個早已淹沒在記憶長河中的人和事,此刻陡然浮現腦海,憶起那年他隨慕容氏去燕國公府拜見岳母燕國公太夫人的情形,在燕國公府老夫人的屋裡看到幾幅繪得細膩的仕女圖。第二年慕容氏懷上程醉蝶,性子變得越發古怪,他聽聞江南美女如雲,就想到那邊一行,趕在上元佳節到臨安府觀看花魁大賽。
那天夜裡,他竟在花舫船上見到了畫中美人,與燕國公老夫人的畫上仕女一般無二,連他自己都驚得目瞪口呆,只當是仙子臨世,他便想盡了法子親近那女子。不久後,他與那陳姓女子相愛。陽春三月時,他接到了母親病重的訊息,被迫離開臨安回家鄉孟縣。
“難道是陳銀歡生的女兒?”程邦訥然地望著太上皇:“當年離開,兒臣當真不知陳氏有孕。朕只是答應她,待有了機會就會去臨安府接她離開。”
那麼,如今出現的姑娘,便是他與陳銀歡幾月風流留下的骨血。
陳銀歡有孕,在他離開之時為甚不說。如果她說了,他是一定會替陳銀歡贖身,更為給陳銀歡一個名分的。
太上皇啐罵了一句“糊塗東西”,氣哼哼地道:“這麼說,真是你的骨血了,雖說出身煙花巷,好在這孩子倒也自尊自愛。又是名動天下的月亮美人。對外不必提她親孃是煙花女子的事,但可以說成是嬪妃所生的公主,我孟國皇族的尊嚴、顏面豈能被踐踏。更不能讓人瞧了我皇家的笑話。”
程邦怔住。
太上皇到底是六十多歲的人,頭腦清明,“她可以在民間長大的,但絕不能有一個煙花女子的親孃。”拿定了主意。對羅太妃道:“愛妃與王淑妃仔細商量著辦,孤有些累了。得去蕭太妃那兒坐坐。”
程邦知父親老年寂寞,特意把崇德帝的蕭妃獻給他作伴,這太上皇也是個喜歡美人的,自得了蕭妃。近來就常溺在蕭妃的寢院裡。
陳銀歡居然替他生了一個女兒,他今日才知道,雖然他的兒女很多。可對於突然冒出來的這個女兒,程邦還是有些好奇。
當年他回到孟縣後。母親仙逝,他要守孝三年,孝期一結束便連納了三房美妾,偏慕容氏又是個拈酸吃醋的人物,他們夫妻那幾年沒少為雞毛蒜皮的拌嘴生氣,沒過幾年慕容氏也病逝了,他又得守節,雖說身邊有侍妾,可不能再納新人,被諸事一纏身,早就將陳銀歡拋到腦後去,又想著陳銀歡不過就是個煙花女子,許也一樣忘了他。
今兒被太上皇叫過來問話,原已經淡忘的記憶卻清晰地翻湧出來,給程邦最深刻的莫過於燕國公府太夫人屋裡的仕女圖,因為那圖上的美人是陳銀歡。初初相識,打動他心的也是她熟悉而又略顯陌生的容顏,曾有一度讓他以為陳銀歡不是活生生的人,根本就是畫裡的精靈。
羅太妃輕舒了一口氣,“本宮請奏皇上,這事兒當如何處置是好?”
太上皇已經發了話,孟國皇家的顏面得顧,這個女兒既然出現了,總不能不認,更重要的是值得他認,程邦道:“就照太上皇的意思辦。”定心想了又想,秋天出生的,當年他給陳銀歡梳攏時,陳銀歡可是完璧之身,陳湘如是他的女兒不假,但對外總不能說他女兒原是煙花女子,不能啊!
“只能承認陳月亮是我女兒,但不能認陳月亮是秦淮陳湘如。有勞羅太妃。”
程邦說了幾句客套話,起身告辭。
一路上,他又憶起了陳銀歡,那可真是個美人,是人此生擁有過的最美的美人。但他的身邊從來不缺的就是美人,時間一長,他就把陳銀歡拋到九霄雲外了,為什麼不肯告訴他,在他們分別之時,她已經懷了他的身孕,若是知道這點,他定會早早地把她接到孟縣。
*
紗窗日落,陳湘如靜默地坐在窗前。
她做夢也沒想到,讓陳銀歡等了一生、最後鬱鬱而終的男人居然會是孟公程邦,誰能想到呢,他竟化名孟修遠與陳銀歡有過一段情。
陳銀歡是可憐的、無助的,到死都不知道她愛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