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以後將無數次出現在我筆下的村子在一九九二年夏天晚上變得漆黑一片之後,衝能和中寨的夜晚也同樣的漆黑一片。那個藏在旮旯里長滿芭蕉樹的下村卻燈火通明。白娘子就是從下村的那些芭蕉樹下飄出來的,飄到上寨屯的人心裡。
於是,在每天晚上吃過夜後,上寨屯的年輕人就耐不住那黑壓壓的夜了,我們打著手電筒,小心翼翼地向下村進發,夏天裡總是落很多雨,坑坑窪窪的路上就有了很多水窪,有一段路旁的小河水漲起來了,漫過了路面,拉起褲腳,趟進水裡,在“湫湫”水聲中,慢慢移動。水窪多的地方,不打手電筒竟然更好走,那些水窪在黑暗中會閃著一抹亮,不踏進有亮光的地方,你的行走就是安全的。在急急忙忙趕到下村的時候,遠遠的在村口就能聽到《新白娘子傳奇》的主題曲的響聲。也不管溼透的褲管,也不管腿上還在淥淥往下淌水,就徑直的向村裡跑去。
哄哄而去的人群尋見了一戶亮著燈的人家,也不管相識不相識就竄進去,往往在這個時候,那屋子的堂屋早已塞滿了黑壓壓的人群,有直接在地上坐著的小娃崽,有抱著嬰孩坐在木板凳上的年輕阿媽,有在牆邊勾肩搭背的小青年,還有穿著花衣裳,繫著馬尾辮,一隻手遮在嘴唇上另一隻手抓著手電筒的年輕妹崽,那些朦朧著眼,缺著幾顆牙,蒼老著一頭白髮的老年人就搖著嘎吱嘎吱響的竹條椅子,頭努力地往電視機銀屏上湊,脖子出奇的長。屋子裡的人形態各異,年齡長相身高體重參差不齊,他們的眼睛卻是那麼整齊劃一地盯著電視機,猶如滿地朝著太陽的向日葵。電視機像伸出了一隻有著無數手指的手,像從蠶繭上抽絲一樣把這些人的視線從他們的眼珠子上抽出來。在這一群人裡,你根本看不出來誰是主人誰是客人,在插播廣告的時候講話最大聲最理直氣壯的那個不會是主人,擺著勢頭粗魯地推搡小孩子,開出一條道來的也一定不是主人,主人總是在不起眼的角落默默看著電視,該笑的時候跟著別人笑,如果有人放了個屁,他也要跟著眾人一起咒罵那個放了屁的牛畜生,在這個時候,客人反倒成了主人,主人則變成了謙卑的客人。螢幕上的白娘子與許仙演繹著他們浪漫曲折的愛情故事,熒屏前的人隨著故事時喜時悲,好像在那個時候,這些農人不再是平時那些腿上裹著泥巴,背上流著臭汗的莊稼漢,他們通通變成了許仙、白娘子、小青……,都在西子湖畔談著戀愛,變成妖怪,個人有個人的寄託,個人有個人的想像。男人們痴痴地看著白娘子,頓時覺得家裡的那一個黃臉婆粗鄙不堪,紛紛懊悔今生沒有許仙那樣的好命;女人們則看著體貼的許仙,幻想著來世嫁一個乾淨體面的白衣書生。電視裡演繹著文人的夢,電視外的人跟著電視裡的夢在做著自己的夢。
夢總要醒來,短短的一集電視總是在人們覺得片頭曲才剛剛結束的時候,就片尾曲就被倉促地唱起來了,大家搖搖頭,本來坐著的人拍著屁股,站起來伸著懶腰,本來站著的人早都不見了蹤影,他們早就奪門而出,四下散去了。回家洗臉洗腳洗身子之後,那些男人女人們早就忘了電視的情節,在簡陋的房間裡做著現實的歡樂。
我們這些從上寨屯過來的年輕人,則還要繼續趟著深深淺淺的水窪回家去,回去的途中,會有故事發生,故事像路上的水窪一樣精彩。在那條佈滿水窪的路朝向我們上寨屯的途中,會路過一座山,那座山下埋著故去的人,墳塋雜亂不堪,每次經過那片亂墳崗,我們總是提心吊膽。可是又時常被那些在墳塋間跳舞的幽藍鬼火吸引。終於有一次,我們耐不住了對那一縷幽藍的遙望,幾個人滅了手電筒,小心翼翼地走上狹窄的田埂,兩旁稻田裡尖刺而起的水稻葉子滑在我們身上,響出沙沙的聲音,我們小心翼翼的走進墳塋深處,卻猛然聽見一陣陣蔓延而來的歡快的呻吟聲,我們幼小的大腦裡翻飛著大人反覆說過的那些獰猙的青面獠牙的女鬼形象,頭皮隨著呻吟一陣陣發麻,終於有一個夥伴忍受不住了,他開啟手電,猛地向公路跑去,就在我們都欲要倉皇逃去時,呻吟聲戛然而止,草叢深處響起了一陣西西索索的聲音,恐懼迫使我們不由自主地都開啟了手電筒,兩個白晃晃的屁股赫然出現在前面兩個墳塋之間,我們哄的笑了起來,男女聲混雜的咒罵聲隨之也響亮了起來。我們轉身跑回了路上,一邊走一邊打著刺耳的口哨,大夥都說,那是兩條蛇在交尾,我問什麼是交尾時,一個兄弟響亮的告訴我,那是人家在做x ,許仙和白娘子在那個白府裡也做這種事。
在後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裡,我們總是在夜晚降臨的時候,穿越黑夜去與白娘子相會,我們還想在路旁的墳塋間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