鳩摩智大叫:“我在這裡,快救我出來!”越是慌亂,爛泥入口越多,一個不留神,竟
連吞了兩口,腐臭難當,那也不用說了。只聽得砰嘭、轟隆之聲大作,四名吐番武士將一塊
塊大石壓上井口。這些人對鳩摩智敬若天神,國師有命,實不亞於國王的諭旨,揀石唯恐不
巨,堆疊唯恐不實,片刻之間,將井口牢牢封死,百來斤的大石足足堆了十二三塊。
耳聽得那四名武士堆好了大石,呼嘯而去。鳩摩智心想數千斤的大石壓住了井口,別說
此刻武功喪失,便在昔日,也不易在下面掀開大石出來,此身勢必斃命於這口枯井之中。他
武功佛學,智計才略,莫不雄長西域,冠冕當時,怎知竟會葬身於汙泥之中。人孰無死?然
如此死法,實在太不光彩。佛家觀此身猶如臭皮囊,色無常,我常是苦,此身非我,須當厭
離,這些最基本的佛學道理,鳩摩智登壇說法之時,自然妙慧明辨,說來頭頭是道,聽者無
不歡喜讚歎。但此刻身入枯井,頂壓巨巖,口含爛泥,與法壇上檀香高燒、舌燦蓮花的情境
畢竟大不相同,甚麼涅磐後的常樂我淨、自在無礙,盡數拋到了受想行識之外,但覺五蘊皆
實,心有掛礙,生大恐怖,揭諦揭諦,波羅僧揭諦,不得渡此泥井之苦厄矣。
想到悲傷之處,眼淚不禁奪眶而出。他滿身泥濘,早已髒得不成模樣,但習慣成自然,
還是伸手去拭抹眼淚,左手一抬,忽在汙泥中摸到一物,順手抓來,正是那本『易筋經』。
霎時之間,不禁啼笑皆非,經書是找回了,可是此刻更有何用?
忽聽得一個女子聲音說道:“你聽,吐番武士用大石壓住了井口,咱們卻如何出去?”
聽說話聲音,正是王語嫣。鳩摩智聽到人聲,精神一振,心想:“原來她沒有死,卻不知在
跟誰說話?既有旁人,合數人之力,或可推開大石,得脫困境。”但聽得一個男人的聲音
道:“只須得能和你廝守,不能出去,又有何妨?你既在我身旁,臭泥井便是眾香國。東方
琉璃世界,西方極樂世界,甚麼兜率天、夜摩天的天堂樂土,也及不上此地了。”鳩摩智微
微一驚:“這姓段的小子居然也沒死?此人受了我火焰刀之傷,和我仇恨極深。此刻我內力
不能運使,他若乘機報復,那便如何是好?”
說話之人正是段譽。他被慕容復摔入井中時已昏暈過去,手足不動,雖入汙泥,反不如
鳩摩智那麼狼狽。井底狹隘,待得王語嫣躍入井中,偏生這麼巧,腦袋所落之處,正好是段
譽胸口的“膻中穴”,一撞之下,段譽便醒了轉來。王語嫣跌入他的懷中,非但沒絲毫受
傷,連汙泥業沒濺上多少。
段譽陡覺懷裡多了一人,奇怪之極,忽聽得慕容覆在井口說道:“表妹,你畢竟內心深
愛段公子,你二人雖然生不能成為夫妻,但死而同穴,也總算得遂了你的心願。”這幾句話
清清楚楚的傳到井底,段譽一聽之下,不由得痴了,喃喃說道:“甚麼?不,不!我。。。。。。
我。。。。。。我段譽哪有這等福氣?”
突然間他懷中那人柔聲道:“段公子,我真是糊塗透頂,你一直待我這麼好,我。。。。。。
我卻。。。。。。”段譽驚得呆了,問道:“你是王姑娘?”王語嫣道:“是啊!”
段譽對她素來十分尊敬,不敢稍存絲毫褻瀆之念,一聽到是她,驚喜之餘,急忙站起身
來,要將她放開。可是井底地方既窄,又滿是汙泥,段譽身子站直,兩腳便向泥中陷下,泥
濘直升至胸口,覺得若將王語嫣放在泥中,實在大大不妥,只得將她身子橫抱,連連道歉:
“得罪,得罪!王姑娘,咱們身處泥中,只得從權了。”
王語嫣嘆了口氣,心下感激。她兩度從生到死,又從死到生,對於慕容復的心腸,實已
清清楚楚,此刻縱慾自欺,亦復不能,再加段譽對自己一片真誠,兩相比較,更顯得一個情
深意重,一個自私涼薄。她從井口躍到井底,雖只一瞬之間,內心卻已起了大大的變化,當
時自傷身世,決意一死以報段譽,卻不料段譽與自己都沒有死,事出意外,當真是滿心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