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的腳步聲,雖然因為庫房裡雜聲擾耳,使那腳步聲顯得似有似無,但馮夷耳尖一動,還是暗暗長出口氣,轉頭向門外看了過去。
片刻功夫一個文士打扮的中年義渠人揹著手跨進了門檻,略略打量了打量齊齊向他點頭致意的范雎和馮夷,便走到那名隨從身旁附耳低語了起來。馮夷見那隨從連連的點頭,卻不知他們所說的話是否與自己有關,不免還是有些心虛。剛剛忍不住微微轉頭向范雎望去時,就見那名中年文士走到自己面前,撫胸一禮,很是客氣的笑道:“兩位就是來販絲綢的東家?我家屠耆侯有幾句話要問你們,還請兩位隨我來。”
“屠耆侯要問……哦,有勞,有勞。只是這裡……”
范雎忙裝模作樣的還了一禮,但說著話卻向正在忙碌的眾墨者指了一指。
中年文士順著范雎的手向那邊望了一望,忍不住微微搖了頭,捋著鬍子笑道:“兩位只管隨我來,這裡交由他們處置就是。等屠耆侯問完了話,在下再送兩位回來,耽誤不了事的。”
“那好,那好,有勞了。”
范雎連忙見好就收,向中年文士鞠了一禮,又向馮夷使了個眼色便隨著中年文士走出了倉房。馮夷到現在都沒完全參透范雎剛才跟穆列斡說的那些話裡的玄機,雖然清楚必然是有所指,但看到眼前一幕,多少還是有些覺著不可思議,抽身跟上范雎的工夫,心裡更是對他佩服有加。
穿廳過堂走了不大一會工夫,前邊豁然是一處大廳堂,中年文士把范雎和馮夷領進去便退身出來吱呀一聲反手關上了門。
廳裡的穆列斡此時早已換了一身閒裝,盤腿坐在一張羊毛大毯上抹著鬍子喝酒,等中年文士退了出去才抬了抬手,溫和的笑道:“兩位請坐。”
“多謝屠耆侯。”
義渠人的服裝在外邊看和中原人沒有區別,但內裡乾坤區別卻很大,他們有著強烈的遊牧風格,下身穿的是適合騎乘的合襠馬褲,盤腿坐著也不用怕有什麼不雅,可范雎和馮夷卻是標準的中原打扮,穿的是開檔的絝褲,根本不可能像穆列斡那樣放得開,所以規規矩矩的往下一跪坐,立刻顯出了中原文化的文雅之風。
穆列斡眯著眼神色古怪的看了范雎和馮夷半晌,接著擒碗灌了一口酒,再想范雎他們看去時目光已是凜冽:“你們是趙國人?”
范雎並沒有回答,迎著穆列斡的目光凝笑片刻,笑道:“今日滿城大索,以張祿之見,所搜之人必是要攜‘貴重之物’逃去狄道的巨賊了。”
“哈哈哈哈,張先生果然是個妙人!”
穆列斡被范雎說的一愕,緊接著便是一陣開懷大笑,俯身將面前盛酒的陶缶往范雎方向一推,敞聲笑道,
“我義渠是荒蠻之地,比不上中原那些繁瑣禮儀。張先生並非凡人,自然應該知道草原上的規矩。”
草原上的規矩當然是喝酒,連酒都不肯放開量喝還怎麼交心做朋友?范雎當然想和穆列斡交交心,可一看那酒缶肚大口圓,足有兩尺多高,裡頭半滿的渾黃酒液映著火把光芒波光亂晃,怎麼也得十斤有餘,雖說先秦的斤遠小於現代,也就是二三兩左右,但即便是這個數也足夠嚇人的了,頓時看得范雎滿頭髮根一陣發炸。別說他現在身體不好,就算原來沒被魏齊打個半死之前也不是能喝酒的人,穆列斡這番“草原上的規矩”實在給他出了個大難題。
“平原君公子對我有救命之恩,今天不過是壇酒罷了……喝,誰怕誰!穆列斡已經明白我的來意,大不了喝個人事不醒,明天再提正事兒。”
范雎心裡一橫,正要伸手去接酒缶,旁邊馮夷迅速掃了他一眼,猛一起身便把酒缶抱在了自己懷裡,對穆列斡凜然說道:“屠耆侯見諒,我家張先生身有內傷,骨折未愈,實在無法應承盛意。在下斗膽相代,還請屠耆侯恕罪。”
穆列斡沒有出聲,只是抹著鬍子眯眼笑望馮夷。馮夷也不客氣,仰頭間已將酒缶扳了個底上口下。只見他喉頭上下連動,在范雎愕然的注視中一陣咕咚咕咚猛響,片刻功夫拿開酒缶狠狠的抹了一把嘴,接著便將酒缶壇口衝下高高舉起,臉不紅心不跳的高聲笑道:“好酒!在下多謝屠耆侯,不知屠耆侯是否可以再賜!”
這是拼起豪爽來了,馮夷這酒量,這氣度實在不是我……范雎一陣目瞪口呆,咋舌之下乾脆也不開口了,直接瞥眼向穆列斡看了過去。
那壇酒其實何止十斤?穆列斡本來也只是見范雎長得瘦小,說出話來卻又滴水不漏,不免想難為難為他,那曾想竟會引出馮夷這麼一段豪氣干雲。
草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