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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等著第二班輪渡。孃的髮髻都跑散了,被風吹起又久久地縈繞在頭上,宛如一團烏雲把她籠罩了。但娘不再哭,淚水已被她自己跑出來的風吹乾,臉上的淚痕和乾涸了的鼻涕縱橫交錯。這是方世初第一次看見娘這樣醜,還這樣不乾不淨。娘尿溼了的褲襠讓方世初也覺得是奇恥大辱。他突然不想跟娘一塊回去了,他想去建築工地上找父親。可孃的手很有力,孃的手肯定有什麼在操縱,否則不會這麼有力的。方世初怎麼也掙不開,他感到自己的一生都被娘拽住了……

就在第二班輪渡快要開了時,班長薛城和班主任老師鄒含之追來了。鄒含之一口一聲地叫著嫂子,要龍秋月把方世初留下來繼續唸書。龍秋月還是緊緊抓著兒子不放,汽笛一聲催著一聲,直到船快要開了她還是沒放。鄒含之便讓薛城先回去,自己跟著上了輪渡。輪渡開到北湖沿像開了一個世紀,龍秋月這才放了兒子。到了北湖沿就等於回到了鄉下,她回到鄉下了,就不再怕什麼了。她現在如果想要撒尿,隨便往哪片莊稼地裡一走,把褲子一解就解決了。可是她卻緩緩地跪在地上了,她聲淚俱下地叫了一聲:“鄒老師,你就把世初當做你的親生兒子吧,他是生錯了人家啊,他不該生在鄉下啊。”

方世初揉了揉通紅的眼睛,他以為鄒老師只是會把母親攙起來,他卻眼睜睜地看著鄒老師也跪下了。他不敢相信,可那是真的。他聽見鄒含之說:“嫂子,我們是平等的,你要不起來,我就一直陪著你跪下去。”

鄒含之跪下去的那一瞬間在方世初後來的回憶中變得緩慢了,這是他少年時代保留下來的最完好無損的記憶,它帶給方世初的不是瞬間的感動而是永遠的影響。它就像固定在他的心坎上了,成了心臟的一部分。而小姑娘薛城在欺侮他的孩子臉上扇出的那幾聲響亮的耳光,他沒忘,但也並沒有什麼*,*被薛城自己享受了。一個強者在保護一個弱者時,是會為自己的強大而痛快淋漓的。方世初當然也忘不了第一個叫自己鄉巴佬的不是別人,就是她,薛城。一直到今天,她那種居高臨下地跟他說話的口氣,還是絲毫沒改,哪怕是求人,她那神情中也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了高人一等的優越感。

這讓方世初實在受不了,卻又擺脫不了她的誘惑。

夢城 第十六節(1)

方世初回到家裡時,天色已經很暗了。

說是家卻是實在太勉強,應該說是他父親住的房子。房子位於竹蔭街的一個小區內,是方友松掘到第一桶金時買下的,原本是準備把龍秋月母子倆都接過來,一家團圓,但龍秋月有了上次的遭遇之後卻死也不肯進城了,方世初一直唸的是寄宿,就是放了假也是徑自回黃龍洲他娘那裡。方友松也給兒子預備了一間房,一張床,但他卻極少住,長久以來是一間空房。這次龍秋月死了,下葬了,方世初才走進自己名義下的這間房子,暫且住了下來。床褥被窩都買了好多年了,還沒人蓋過,沒人躺過,聞起來都是新的。但一鑽進去,就感覺到裡邊積滿了歲月,棉絮都硬了,被單也沒有了纖維的質感,像紙一樣快要風化了。歲月無敵,人何以堪。

每次往這被子裡一鑽,方世初忽然覺得什麼都沒有了意思。

上樓時,方世初看見了月桂樹下停著的那輛賓士,知道父親回來了。

他掏出鑰匙來開了門,父親房裡的燈亮著,窸窸窣窣地響著十分可疑的聲音。方世初咳嗽了一聲,表示自己回來了,虛掩著的門吱呀一響,先聞到一股女人身上特有的香氣,從裡面鑽出來的是黃嵐,雲鬢散亂,額頭上一片緋紅,還有些汗水,像是剛做了一件特別累人的事情。

“你?你怎麼在我家裡?我爸呢?”方世初的眼睛瞪大了,充滿敵意地問。

黃嵐竭力地掩飾著自己的慌亂,她汗津津地笑了笑:“世初,你回來了,方總還在開會呢,他讓我來找一份檔案。”

“這房子你常進常出吧?比我來得還勤吧?”方世初這話已經有些惡毒了。

“世初,”黃嵐顫聲道:“你不要這樣……好不好,我們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我是怎樣一個人,你應該曉得的,真的,我很少進你們家,這次是方總要那份檔案要得太急了,我才進來。”

“為什麼不來呢?你應該經常來的,我真誠地建議你,趕緊搬進來。”方世初很有紳士風度地做了個手勢,“請吧,請吧,黃小姐,他給你配鑰匙沒有?如果沒配,我這串給你了!”

一根指頭挑著鑰匙串,伸到了黃嵐的鼻子尖那兒。

黃嵐捂住臉,臉色煞白,淚水從指縫裡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