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說這個有什麼用。你現在就是想幹,也沒得你乾的了,高佑民同志說得不錯,你現在代表的是落後的生產力,還是想想你該怎麼辦吧。”
鄒含之嘆了一口氣,很失落地收回目光,喃喃道:“還能怎麼辦?上了人家的砧板,就等著人家怎麼宰唄。”他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把兩隻抖索著的膝蓋抱緊了,看得出他是在吃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薛村說:“你明白就好。老鄒,有些事不像你想的那麼簡單,我雖然是個市長,但也不能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眼看著你關在這裡,我也無能為力啊。”
鄒含之揉了一下眼睛,懨懨無力地說:“我知道,你能來看我,我就感激不盡了。”
薛村很響地嚥下一口唾沫,轉身走了,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說:“老鄒,多保重,啊。”這一次是堅決地走了。走得背影快要消失時,鄒含之又悽愴地叫了一聲:“薛市長,能不能給我弄點紙筆來,對雲夢大橋的建設我還有些想法,我想把它寫出來。”
薛村這麼冷漠的人,聽了這話也覺得心裡的熱血一湧。都這個樣子了,鄒含之念念不忘的還是雲夢大橋,讀書人啊永遠都是讀書人,一腦門子濃烈鬱結的救世熱情,卻又這麼不通人情世故。薛村也是把自己當做讀書人看的,可同鄒含之一比,他就知道自己不夠格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缺少的是什麼,但鄒含之身上擁有的某種東西,是他沒有的。他甚至有點後悔,覺得不該精心佈置這樣一個圈套。然而這只是一閃而過的念頭。當他走到看守所外面,被春夏之交的夜風一吹,他立刻又變得冷靜了,變成了自己本來的模樣,這時又覺得鄒含之太傻了,太迂腐了,飯碗都被人家奪走了,你現在卻還要幫人家出主意,還在操心怎麼幫人家把飯煮得更香一點,也只有鄒含之這樣的書呆子才做得到吧。
夢城 第三十節(1)
儘管有市長薛村的特別關照,儘管警察給了他一個單獨的號子,但號子畢竟還是號子,犯人也畢竟還是犯人。這種號子一般只給兩種人住,一種是有特殊傳染病的人,另一種則是在看守所裡犯了事再次遭到處罰的人。這種號子不但窄小,在門板上原本可以探視外面的小洞也被封死了,只留下門板下方的一個洞口,就像鄉下人給貓狗餵食的那種小窟窿,現在可以用來給人類遞進來一點維持最低生命本能的水和粗劣的食物。這籠子裡有一些散發出黴味的乾草,有一床破被子。
哐噹一聲,門開了,鄒含之感覺到背後的那猛地一推後,眼前的一切都昏暗了,他順勢倒下了,又是哐噹一聲,門關了,落鎖了,好像就從鐵鎖落下的那一刻起,他倒頭便呼呼大睡了。這就是這種單獨監號最大的好處了,沒有同監號的人來折騰他。這種折騰他已經嚐到了,那些被警察折騰過的人,折騰起剛來的犯人時,充滿了復仇的、發洩的*,而且花樣百出。而像這樣一間單獨的號子,再臭,再髒,他卻可以呼呼大睡。這倒不是假裝的,他很累,心裡很累。他甚至覺得這是一個奇蹟,他是個久治不愈的失眠症患者,沒想到這號子裡還可以治病。他甚至覺得,薛村把他從地獄裡拯救出來了。
這裡還特別適合獨立思考。鄒含之慢慢覺得,這事情看上去鬼使神差,卻又像是精心策劃,他像策劃一個陰謀一樣把自己精心策劃到了這裡。他必須成為一個受難者,一個時代與體制的受難者。絕食是他下一步採取的行動。他拒絕進食,但不拒絕喝水和放風。他想把絕食的時間延續得久一些,他就儘可能必須活得長一些。在他醒來後,飯菜已經被遞進來了數次,他斜躺在那床破被子上,用兩隻眼睛輪換看著那隻油膩膩的飯碗,碗沿上已叮著幾隻肥胖的綠頭蒼蠅了。看著蒼蠅鄒含之一點也不噁心,臉上還流露出一種美滋滋的表情,滿足的表情。這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在他打出那一拳之前,他就把這一切都預料到了。他並不是在瞬間失去了理智才打那麼一拳的。一個市工總的老總打了常務副市長,絕不是一個小流氓打了另一個小流氓,它所構成的那種強烈的衝擊力和影響力,還有那種巨大的悲情效果,都是不能低估的。
一切他都似乎早已想過,他知道,高佑民一定會來看他。
當頭纏繃帶、鼻子上貼著創可貼的常務副市長出現在看守所的那個方窗前時,鄒含之差點沒笑出聲來,臉色青腫的高佑民像個舞臺上的白鼻小丑。而高佑民也在同時看見了關在籠子裡的那個人笑著時的一副慘樣,那瘦削的臉看上去更加瘦了,印堂發黑,兩隻眼球在大圈套小圈的鏡片後轉動著,就像兩尾魚在水波中游動。高佑民先塞進去了一條煙,他知道這傢伙沒煙抽就是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