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媽說:“小姐出嫁之前是不抽菸的,直到最近幾個月才抽上的。”
“她為何抽菸呢?”張隊長明知是畫蛇添足,但仍然問了一句。
吳媽看了唐恕白一眼,低下頭,又變成門口的一個剪影,一句話也不說。
張隊長再次揮了揮手,那個矮胖的身影於是一點一點地在他的視線中消失。他站在漸漸遲暮的日光中,凝視著朵朵桃金娘綻放的旗袍,和旗袍下一個年輕的軀體。他可以想象在某個寂靜的夜裡,這個女人獨自坐在床沿,吸著捲菸,從紅豔的唇中吐出一個個寂寞的菸圈,她想用菸圈把寂寞驅趕,哪知道這一圈一圈的煙霧卻先寂寞一步消散。他不是文人,亦知曉物極必反的道理。月缺了總該圓,人離了總能聚,情滅了,她也許知道就真的再也找不回來了吧?
三少爺的煙(3)
他伸手按了一下罹煙的腹部,那個部位硬硬的,果然不出他所料。他隨口問了唐恕白一句:“家裡可有金塊?”
“有。”
“唐三少爺查一查,是否缺了一塊?”
掏出鑰匙在保險箱裡一檢視,果然少了拇指大的一塊。唐恕白正要發問,張隊長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說道:“三少爺,尊夫人是吞金而死的。你看她衣冠整齊,分明是早已決定走這一步的。請節哀吧。”
唐恕白目送張隊長離去,獨自一人站在床前,天色漸漸暗了下去,別的房間都掌上了燈,洞明一片好光景。他低頭看著曲罹煙翻上來的白眼珠,在黑色的夜裡分外明顯。他被那雙白眼珠唬了一跳,伸手放在她的眼睛上,企圖合上她怨毒的目光。徒勞之餘,他接觸到的只能是一片冰涼和沁入骨髓的冷。寂靜之中只有朵朵桃金娘在暗夜裡闃然開放。
他終於嚷了起來,大呼著“掌燈!掌燈!”黑暗吞噬了一條生命,他覺得自己的靈魂也即將被夜的獸吞進嘴去。屋裡總算是亮堂了起來,燈光在玻璃罩子裡閃爍不定,搖曳中將他的身形映在牆上,影子老長。
“三少爺。”是吳媽。棲息在門口,雀一樣悄無聲息地出現。光和影將她整個人對摺了一下,一半是光明,一半是黑暗。看上去有說不出的詭異。
“是你……”唐恕白舒了口氣。
吳媽笑了一下,她肥胖的面孔因為這抹笑意而變得無比溫柔和慈祥。她說:“老爺傳飯了,大家都在大廳裡候著三少爺。”
“我吃不下。”他搖搖頭,一步一步向門口走去。大廳裡的掛鐘在此刻敲響了整點的報時聲,不多不少剛剛好是八下。
唐恕白不由分說推開擋在門口的吳媽,向車庫走去。今晚八點是沈花舞掛牌的《遊園驚夢》。昨天說好了去捧她的場子,不能失信。
他的腳步頓時輕鬆了起來,曲罹煙的白眼珠怎麼有比不上沈花舞的《皂羅袍》。他聽她軟語輕吟,蓮步乍移,一句“都付於這斷井殘垣”,讓心都碎了。那眼神顧盼流波,身段窈窕婀娜,焉是一個躺在床上死氣沉沉的曲罹煙所能比的!
“三少爺這麼晚了還出去?”依然是吳媽,跟在他身後,絮絮叨叨個不休。
“走開!”唐恕白低聲喝道,皺蹙著眉,心想這吳媽如何這般陰魂不散。
“三少爺可帶煙了?小姐生前就說過,三少爺離不開煙就像離不開女人。”吳媽手一攤,掌心中赫然多出一盒香菸。她胖臉含笑,唐恕白卻覺得比哭還難看。
冷哼一聲,他一邊鑽進車裡一邊說道:“你家小姐只說對了一半。對於我來說煙就是女人,女人就是煙。我現在就去找我的煙,找我的女人,不勞吳媽您費心了!你的煙,還是燒給你家小姐使吧!”他發動了引擎,在“突突突”的汽車尾聲中把吳媽拋在後面。他依稀聽見吳媽的笑聲,和著哭腔一起在暮色中迴響。
三少爺的煙(4)
唐恕白揮開那些不愉快的思緒,徑自將手放進兜裡掏了半天。衣兜裡果然沒有了香菸!他想起每天下午都會在戲院附近的路口叫賣香菸的那個小姑娘,十六七歲的模樣,出落得水靈水靈,尤其是她的叫賣聲“香菸瓜子桂花糖……”那個“糖”字不直接壓住收尾,而是搖了幾下,曳曳地滑了開去。他每日都要到小姑娘的香菸盒中買上一包香菸,不管什麼牌子,只要好。好比他唐三少爺身邊的女人,不管什麼來歷,只要惹他憐愛。
他開車轉過西邊的路口,香菸攤上早已換了個五十開外的婦人在叫賣:“啊有老爺太太買盒香菸伐?香菸……”那婦人轉頭問他:“先生香菸要伐?上好的香菸。”
唐恕白仍然甩給她一張票子,將香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