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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後來,露絲猶豫該不該丟掉日記。她從內衣抽屜裡面取出那本釀成大禍的日記,邊翻邊看,忍不住輕輕啜泣。日記裡記載了她的心聲,至少一部分是她真實的心聲。這些紙頁間有她自己的生活,有些是她不願意忘記的。可是當她翻到最後一頁,她痛苦地意識到,上帝,母親和寶姨都知道,她差一點就犯下了謀殺大罪。她小心翼翼地劃掉最後這幾句話,用圓珠筆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紙上只剩下一團墨漬。在下面一頁,也是最後一頁,她寫道:“對不起。有的時候我只是希望你也能對我說聲抱歉。”

儘管她決不可能把這些話拿給媽媽看,這麼寫出來,她已經感覺好多了。這些話無所謂好壞,只是她真實的內心反映。隨後,她想要把日記藏在一個母親永遠也不會發現的地方。她爬到廚房工作臺上,胳膊舉高,然後把日記本扔到了碗櫃頂上。那裡很安全,很隱秘,也很難拿,久而久之,露絲自己也忘記了日記在那裡。

露絲回憶起來,這麼多年過來,她跟母親從來沒有談起過當初的事情。她把日記本放下。過去發生的事情並非不再改變,恆久的是世事註定要變遷。她對年少的自己產生了一種奇怪的同情,同時也很慚愧地認識到,自己當初是多麼愚蠢,多麼自我中心。倘或她有個女兒,那女兒長大也會搞得她像母親當初那麼痛苦。她的女兒如今大概也該有十五六歲了,也會對著露絲大喊說“我恨你”。她不禁想,當初母親是否也一樣,對自己的媽媽大喊“恨你”。

突然,她想到了那天中秋節聚餐的時候他們看過的那兩張照片。媽媽、高靈姨媽和外婆在一起的那張照片上,媽媽大約十五六歲。還有另外那張,寶姨的照片,茹靈錯以為是自己媽媽的那張照片。一個念頭突然劃過腦海:媽媽放在《聖經》裡的那張照片。她曾經說過那是她母親。那張照片上的人究竟是誰?

露絲推開躺椅的坐墊和木板。東西都還原封未動:黑色的小開本《聖經》,絲緞的小包,裡面那隻鑲翠玉的戒指,全都安然無恙。她開啟《聖經》,裡面赫然現出蠟紙蓋著的那張照片,就是母親在中秋節聚餐那天拿給她看的那一張。寶姨頭上戴著新異的裝飾,穿著高領冬衣。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說媽媽三十年前腦子就已經出問題了?還是誠如媽媽所說的,寶姨的確是她的母親?如果真是那樣,那是不是意味著媽媽大腦其實沒有問題?露絲重又盯著照片看,想從照片上人的眉目間找出些跟母親相似的特徵。可是她什麼也看不出來。

椅子下面還藏了些什麼呢?露絲伸手進去,摸出一個褐色購物袋,上面還用紅色的聖誕絲帶扎住。裡面有一疊手稿,寫的全都是漢字。其中有些紙頁上端,還用毛筆寫了一個漂亮端正的大字。這份手稿她曾經看到過。可是,什麼時候、在哪裡見過呢?

忽然間,她想起來了,那堆放在她書桌右邊抽屜最下層的手稿。“真,”她回憶起其中第一頁開頭的內容。“這些事情我知道都是真的。”下面一句說的是什麼來著?死去的人的名字,隨他們而去的秘密。什麼秘密呢?她感到媽媽的生命危在旦夕,而唯一的救星就是她手上這疊稿紙,可手稿一直都在她身邊。

她看著手裡這疊新文稿的第一頁開篇那個大字。腦海裡浮現出母親責罵她的聲音,“要努力學習。”沒錯,她當初真該努力學習中文。那個字很眼熟,下面一彎,旁邊三個點——心!然後是第一句話,跟她家裡那份稿子的開頭看起來很像。“這些事情我——”可是下面的就不一樣了。下面一個詞是“應該”。這個詞母親常常說。下一個字是“不”,這個字媽媽也常常說。再下面一個……她就不認識了。“這些事情我不應該——”露絲儘量猜下面會是什麼內容:“這些事情我不應該告訴別人。”“這些事情我不應該寫下來。”“這些事情我不應該說出來。”她走進自己的臥室,去書架上找媽媽的英漢詞典。她查了“告訴”“寫”“說”這些詞的中文說法,可是都跟媽媽手稿上寫的不像。她急切地翻著字典繼續查,過了大概十分鐘,她終於弄明白了:

“這些事情我不應該忘記。”

媽媽是什麼時候把另外那份手稿給她的?大約五年還是六年以前?這些也是當時寫的嗎?當時她知道自己正在慢慢喪失記憶嗎?媽媽想過要把完整的手稿給露絲嗎?她想什麼時候給呢?等她終於把戒指交給露絲永久保管的時候嗎?或是等她覺得露絲終於認識到這些東西重要性的時候?露絲接著看下面的字。可是除了一個“我”字,其他一片混沌。她只認得“我”,可那下面還有成千上萬的漢字她都不認識。她該怎麼辦?

露絲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