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知趣,不再按順序在陽光下排隊傻等,就近找陰涼處說話或是抽菸。有人時不時評說,兩派正作最後談判啦,軍隊很快要介入啦,鐵路運輸不可能長時間中斷,再晚也等不到明天啦,都是一番想當然。他也不再詢問—那姑娘還在,抱腿低頭,縮在牆角,同別人都隔開一段距離。
他餓了,想起得買點吃的,也好準備熬夜。水泥地枕上揹包,大不了望一夜星空,這夏夜怎麼都好過。他離開售票視窗,轉了一圈,車站附近的小賣部全都上了鋪板,沒一家飯館還開門的。兩邊街巷也空無一人,幾個小時沒有車輛經過了,他這才感到氣氛凝重,有點緊張,不敢走遠,便又折回車站。鐘樓的陰影已伸延到廣場中央,售票處前,那一夥又少了幾個,那姑娘卻還蜷縮在原地,饒舌的那主不再說話了。
鐘樓的陰影伸延到大半個場子上,陰影的輪廓同影子外的陽光對比得更加分明。這麼個無人相識的車站前,等一班不知鐘點的火車,要是鐵路乾脆就中斷?沒準在等一場內戰?
砰砰砰!一陣沉悶的槍聲在人心裡響,眾人都站起來了。接著又一排連射,同樣沉悶,是機槍,就在不遠的甚麼地方。人霎時如鳥獸四散,他也彎腰貼牆跑,這就是戰爭了,他想。
一個火力的死角,狹窄的通道一邊是牆,另一邊碼迭得高過頭的麻袋,他不知怎麼躲進了一個貨棧。停下腳步,喘息的間隙,聽見還有個聲音,回頭見那姑娘正靠在麻袋堆上,也上氣不接下氣在喘。
“那些人呢?”他問。
“不知道。”
“你哪裡去?”
這姑娘沒回答。
“我去北京。”
“我…也是,”那姑娘遲疑了”下,說。
“你不是本地人一.”他問,那姑娘不回答。
“大學生—.”他又問,那姑娘也不答。
天漸漸黑下來,涼風穿過,他感到汙透了的襯衫貼住脊背。
“得找個地方過夜,這裡也不安全,”他說,走出貨棧,轉身見這姑娘還默默尾隨,但總保持兩三步距離,便問:
“知不知道哪裡有旅館?”
“車站附近,再回去太危險,江邊碼頭那邊還有旅店,可要走一大段路。”這姑娘低聲說,顯然是本地人。他於是讓她帶路。
果然,沿岸大堤下方一條都是老房子的小街裡,居然還有幾個青年站在家門口,或是坐在門檻上,隔著街聊天,互相打探戰況。子彈沒打到頭上來之前總不免好奇,還挺興奮。店鋪和小吃攤子都已打烊,兩處門口燈光明亮的都是旅店,那種老舊的客棧,早年跑單幫的和手藝人落腳的地方。一家已客滿,另一家只剩個單人鋪位的一小間。
“要不要?”櫃檯後面搖把蒲扇的胖女人問。
他立即要下了,掏出證件,女人接過去,在簿子上登記。
“甚麼關係?”女人邊填寫邊問。
“夫妻。”他瞥了身邊這姑娘大眼。
“姓名?”
“許——英,”這姑娘遲疑了一下,趕緊答道。
“工作單位?”
“她還沒工作,我們回北京。”他替她回答。
“押金五塊。房錢一天一塊錢,退房時結帳。”
他交了錢。女人把他的證件留下了,起身拿串鑰匙從櫃檯後出來,在樓梯邊開啟扇小門,拉了下門裡的拉線開關。斜的樓板下吊了個燈炮,樓梯底下的儲藏室改成的這小房裡,有張單人鋪板床,一頭塞進人都直不起腰的角落裡,房裡另一頭只放了個洗臉盆架子,連把椅子都沒有。穿雙塑膠拖鞋的胖女人踢裡踏拉,晃動串鑰匙走了。
他合上房門,同這叫許英的姑娘面面相覦。
“過一會我就出去,”他說。
“不用,”這姑娘說,在床沿坐下了,
“就這樣也很好。”
他這才看清楚這姑娘,面色蒼白,便問:
“是不是累了?你可以躺下休肩。大概是在天井裡沖澡。這小間也沒窗戶透氣,悶熱不堪。
“要不要把房門開啟?”他問。
“不要,”這姑娘說。
“我替你打盆水來?我可以到外面去沖洗,”他說。
這姑娘點點頭。
他再回到房裡,這姑娘已經梳洗完畢,換了件無袖的小黃花圓領衫,脫了鞋,坐在鋪板上,一對短辮子緊緊的重新紮過,面色也紅潤了,顯出女孩氣。她屈腿讓出半截床,說:
“你坐呀,這有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