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是一堆凌亂的幾何圖形,隨意地塗著人名或者字母。顯然,可憐的芬特先生已處於神經崩潰的邊緣。
“你覺得怎麼樣?”
“非常有趣。”我說。
“那些傻瓜這下會明白現在的先鋒派是什麼樣子了,對吧?甚至不必讀詩歌也能明白個一二。你們寫的所有詩歌都將在這裡發表。”
他給我看的地方到處都是線條,模仿手寫字型的線條,但也有些小圖案,好像漫畫裡的人物在咒罵時吐出的圖案:有蛇、炸彈、刀、頭骨、交叉腿骨、小蘑菇雲。其餘的每一頁都是基姆?芬特關於平面設計的激進理念的筆記。
“瞧,這是雜誌的標誌。”
一條面帶飢餓、表情痛苦、咬著自個兒尾巴的蛇(看上去彷彿在微笑,但比較可能像是因為痛苦發作而扭曲),目光凝練,猶如投向想像中的讀者的一把匕首。
“但現在還沒人知道這雜誌該叫什麼名。”我說。
“這沒關係。蛇代表墨西哥,同時象徵迴圈。你讀過尼采的著作嗎,加西亞?馬德羅?”他忽然問。
我歉疚地承認沒有讀過。後來我又仔細看過雜誌的每一頁(總共不超過六十頁),正當我準備要走時,基姆問我和他女兒之間的事情進展得怎麼樣了。我告訴他一切都很順利,說瑪麗亞和我處得一天比一天好,然後就決定封口不說了。
“對為人父母者而言,生活是很艱難的,”他說,“特別是在墨西哥城。你有幾天沒有回家睡了?”
“三個晚上。”我說。
“你媽媽不擔心嗎?”
“我在電話裡跟他們說過了。他們知道我挺好的。”
基姆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你的模樣可不夠精神啊,我的孩子。”
我聳聳肩。我們兩個在那兒彷彿沉思般站了片刻,一聲不吭,他用手指輕輕敲擊著桌子,我看著釘在牆上的那些過時的計劃表,包括基姆可能永遠見不著它們落成的夢想住所。
“跟我來。”他說。
我跟著他走進二樓自己的房間,那間屋子足有書房的五倍大。
他開啟壁櫥取出一件綠色運動襯衫。
“試一下,看合適不。”
我有些猶豫,但基姆態度決然,好像浪費不起時間了。我脫掉自己的襯衫放在床腳下,那張床非常大,基姆和妻子以及三個孩子都曾睡過。我穿上那件綠襯衫。非常合身。
“這是送給你的,”基姆說,然後在衣兜裡摸索了一陣子給了我幾張錢,“這樣你就可以請瑪麗亞去喝杯蘇打水了。”
他的手抖個不停,伸出的那條胳膊抖個不停,垂在一側的另一條胳膊也抖個不停。他的臉扭曲出各種可怕的表情,迫使我寧肯朝別處任何地方看,只要別看到他的臉就可以。我謝了他,我說無法接受這樣一件禮物。 txt小說上傳分享
第一部 迷失在墨西哥的墨西哥(40)
“奇怪,”基姆說,“誰都從這兒拿錢:我女兒、我兒子、我妻子、我的僱工們。”他用了個複數,但我非常清楚他現在一個僱工也沒有,除了那個女傭,而他顯然不是指那個女傭。“連我的老闆都喜歡我的錢,所以他們都有錢。”
“非常感謝。”我說。
“拿著,放進口袋,討厭!”
我接住錢收起來。數目不少,但我已經沒有勇氣去數它了。
“我會盡快還你的。”我說。
基姆任性地往後一仰躺在床上。他的整個身體發出鈍悶的聲音,接著開始顫抖起來。我一時鬧不清那是不是一張水床。
“別擔心,孩子。在這個世界上我們需要互相幫助。你用我的女兒幫助我,我用些零錢幫助你。管它叫零花錢,可以嗎?”
他的聲音聽上去已經很疲倦,好像精疲力竭和昏沉得就要崩潰了,但他仍然睜著眼睛,緊張地盯著天花板。
“我很喜歡這個雜誌的風格,我要讓那些雜種好好地談論它。”他說,但這時他的聲音卻像在呢喃。
“太好了。”我說。
“嗯,當然了,我是個建築師,不會白乾的。”他說。過了會兒又說,“我們同時也是藝術家,但我們不用這個身份也能設計得很好,不是嗎?”
“那是肯定的。”我說。
他好像開始打起鼾來了。我望著他的臉龐:眼睛還睜著。基姆?我說。沒有應答。我慢慢走近他摸了摸墊子。裡面好像有什麼東西對我的觸控作出了反應,浮起一個蘋果般大的泡泡。我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