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會戰中大量被俘的八十六軍,有敵後抗日的各種勢力,
包括共產黨的新四軍和不同路數的挺進隊,包括國民黨戴笠建立的游擊隊,譬
如忠義救國軍和地方的各形各色保安團及縱隊,也包括地下抗日誌士,其中也
有老師、學生、記者。
五十七位﹁八百壯士﹂,也被塞進了船艙,和其它一千五百多名國軍俘虜
一併被日軍編成了﹁中國軍人勤勞團﹂,開往拉包爾。
這時候,蔡新宗和柯景星剛到婆羅洲才幾個月,還正在好奇地熟悉環境。
在南投,住得離蔡新宗家很近的辜文品,被選進了第三回﹁特設勤勞團﹂,和
南投埔里其它三十九個年輕人,正在做離鄉的準備。二十歲不到的男孩,在鄉
間成長,對這個世界的理解還沒開始,只是在母親憂鬱的突然安靜裡覺得稍微
有點不安。他們特別結伴去神社拜拜,然後接受了沿街群眾的致敬;群眾揮舞
著日本國旗,人群裡頭也默默站立著自己的父親母親,或者,那心中思慕卻還
來不及表白的人。埔里鄉親就這麼送走一批又一批自己的子弟,很多不捨的熱
淚,也有悲壯的注視和堅毅的眼神。
高雄港的船艦很多,他們這一艘運輸艦,目的地是拉包爾。
辜文品後來也老了。六十年以後,他在埔里回想起自己在拉包爾的年少歲
月,挖洞、埋屍、種菜、搶築碉堡,什麼都做了,難以忘懷的,還是那成千成
千的屍體——炸死的、病死的、餓死的屍體,等著他去火化。因為太有經驗了,他成為專家,單憑﹁氣味﹂,年紀輕輕的他就能辨別燒到了人體的哪個部
位。心臟,他說,最難燒,往往還要澆上汽油,才燒得乾淨。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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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牽
我在看日本戰敗後,拉包爾戰俘營國軍的倖存者名單,一個名字一個名字
看下來。
一千五百多人從中國被送到這個島,關進集中營,開始做奴工。一九四五
年這個俘虜營被登陸的澳軍解放的時候,活著的國軍只剩下七百多個。從南京
老虎橋送來的一千人中,活到一九四五年的,只有四百個。121
這些倖存者,欣喜若狂在碼頭每天注視著海港,等祖國派船來接他們回
家。他們不知道的是,在遙遠的祖國,內戰,已經處處烽火。一個千瘡百孔、
焦頭爛額的政府,你要他這時從幾千公里外的叢林島嶼接回自己的子弟,那絕
不是第一優先,而且,也很困難—哪裡來的船呢?
他們就繼續在營區裡等待。戰後第一個國慶節到了,他們在俘虜營區四周
插滿國旗,貼上標語,照樣升旗,唱國歌,對國父遺像行三鞠躬禮,慶祝中華
民國國慶。
這一等,就是兩年。
看著一九四五年九月的倖存者名單,一個名字一個名字地看,這時,臺北︽聯合報︾刊出了最新發現:在拉包爾幾乎整個被火山覆蓋的叢林裡,找到三
座國軍的墳。
不只三座啊,我想,厚厚的火山灰燼下面應該有八百個國軍的骸骨。拉包
爾啊,隨便哪裡一鍬挖下去,都是人的白骨。
在我心中揮之不去的思緒是,一九四三年從南京老虎橋集中營被運到這個
有鱷魚的叢林島的那一千多名國軍,可都是像林精武、張拓蕪、柯景星、蔡新
宗這個年齡的人啊。死在異鄉,即使是沒名沒姓的集體掩埋於亂葬崗,即使亂
葬崗已經被爆發的火山熔岩深深埋滅,這些失鄉的亡魂——可都是有父有母
的。如果說,當年,是國家讓他們過江過海來到這蠻荒的叢林,讓他們受盡傷
害之後無助地倒下,然後任火山覆蓋他們的臉,那麼六十年以後,國家,也可
以過江過海牽引他們回到故鄉吧?
我開始尋找倖存者。
尋找利瓦伊恂
二○○九年二月二十一日
臺灣岡山空軍官校大榕樹下
利瓦伊恂,八十九歲
五十七個﹁八百壯士﹂,死了二十一個,剩下三十六個。八十六軍的、新
四軍的、地下游擊隊的,一個一個名字歷歷在目。我心想:這些倖存者,終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