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日子臨近了。本來馮援朝還可留在衛生隊繼續養傷,卻因工作單位分配得不理想,加之又惦記家中的弟弟妹妹,他決定隨大夥兒一塊兒回家。
回家前,援朝專程去旬陽縣師部醫院與胡國慶道別。此時胡國慶已允許探視了,只是他臉上的繃帶尚未拆除,他本人也不知道自己已雙目失明。聽到馮援朝的聲音,激動得雙手摸索著迎了上來。握住援朝手的第一句話,是向他報喜:
“鱉(班)副,你知道嗎?我已經入團了。是昨天連長和指導員親自來告訴我的。我已經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
胡國慶的聲音帶著激動的喜悅和顫抖,緊握馮援朝的雙手也在微微顫抖。
馮援朝的眼淚,“唰”地流了下來。他強抑制住自己的內心,提醒自己萬不可讓胡國慶聽出自己的悲傷。
“咦!你咋不說話?沒聽見嗎?我再告訴你一遍,昨天,我已經光榮入團了。”
他握著胡國慶的手,使勁抖了抖,勉強說了句:“聽見了,我全聽見了,國慶,祝賀你……”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咦!你咋哭啦?”胡國在的耳朵變得異常靈敏。“怎麼?這次入團沒有你?”
“國慶,咱不說這些了。說說你最近的身體狀況如何?”
馮援朝想岔開話題,可胡國慶的犟脾氣又上來了。
“不行!你非得給我說說,同樣受了這麼重傷,你平時又積極肯幹,要求上進。眼看就要回家了,為什麼入團沒有你?”
“你看,咱弟兄倆見面,應該高興,咱說些高興的事不好嗎?”
“不行!你非得給我說清,為什麼這次入團沒有你?”
“好吧好吧,那咱坐下說。”他扶著胡國慶坐在了病床上。
“唉!說來話長。你想想,咱們四人,我是副班長,職務最高,毛玉柱是安全員,責任最重。出了這麼大的傷亡事故,不處分我倆已算燒高香了,還想奢望入團?我想,上級領導這麼做也是對的,這叫將功補過。你說呢國慶?”
“那……”胡國慶憤懣的又想大叫,忽然卻沉默了。他扭頭想看看援朝此時的表情,卻發現什麼也看不見。他低著頭,沉默了好長一會兒,才囁嚅著開了口:“援朝,我對不起你,是我害了你……”
“胡說!應該是我對不起你,怎麼能是你害了我呢?”
“不,你不知道,這件事在我心裡快埋有兩年了,一直沒敢對你說。你記得不?前年冬天的一個晚上,在長沙壩看節目,你和吳國政幾個在抽菸,被我看見了。你叫我,我裝作沒聽見。其實,就在那天晚上,我把你給彙報了。那時,我聽說連里正在討論發展你入團的事。要不是我,恐怕你早就是團員了……”
“別說了,國慶。要說起這事,我也有對不起你的地方。當時確實是要發展我入團,於群來找我談話,要我狠批思想深處的一切雜念,要向組織坦心扉。我一時糊塗,就把咱倆餓得沒辦法,從樹上弄了幾個幹柿子的事給說了。沒想到連累得你,幾年也沒入上團。”
“班副……”胡國慶哽咽著說不出話來。馮援朝一把將胡國慶摟進懷裡,胡國慶這才“嗚嗚”哭出了聲。
“別哭了,國慶,小心哭壞了眼睛。”他將胡國慶小心翼翼地扶起,想為他擦去眼淚,卻發現蒙目的繃帶乾乾的,心裡頓時明白,他的淚腺已被炸壞,永遠再不會流出一滴淚水了。淚水卻模糊了自己的視線。他再次將胡國慶摟進了懷裡。
“兄弟,我的好兄弟……”
半年後,胡國慶回到了咸陽,被安排在街道辦的一個竹器社工作——編竹器可不用眼睛——組織上還為他找了位農村姑娘,結婚後轉為城市戶口,也安排在竹器社工作。他們有了兩個可愛的女兒。改革開放後,竹器社倒閉,他們雙雙下崗。但他並不消沉,和妻子在街頭夜市擺了個飯攤,賣臊子面,還掛出一塊醒目的招牌——瞎子面。他恪守著誠信為本的經營理念,飯菜量足質優。他生性活潑,愛說愛笑又愛唱,模仿各地方言維妙維肖,南來北往的旅客和本市遠近的居民,都成了他的好朋友和回頭客。他經營的飯攤,也漸漸發展成了飯館。但“瞎子面”的招牌,始終未變。假若你來咸陽,定會在咸陽市北門口看見那塊金字招牌。“瞎子面”已成為咸陽名吃,您不可不嘗。
他那幾本寫滿豪言壯語的日記,也一直珍藏著。若能發表,定能讓你領略那時代青年的精神風貌。
學兵二連撤離後的半個月,連長、指導員、魏副連長和司務長,清理移交了所有手續,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