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原始荒野,已經越來越罕有了。”
他說:“就比如,最初的美國是在形色各異的原始荒野上被開拓出來的,但如今這些原始荒野大多已經消失。”
我說:“是啊。從前,雄鹿的角曾經普遍地裝飾過帝王們宏偉的城堡,現如今,在各大樹林裡,已經越來越難看到雄健美麗的鹿角了。”
我心裡浮現出我們在博桑喂的那隻小鹿,它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和長長的睫毛。
逸晨說:“如今,再也沒有誰能看到兩漢時期無邊無際的原始森林和無數千年樹齡的參天大樹了,也沒有人能再看到成吉思汗時代長著高草的大草原。我們已經很難想象,那時草原的花海是如何撫過騎兵們的馬鐙了。那時候的草原植物曾多達上百種,許多都秀美豔麗,還有的著實美豔絕倫,現在我們都無緣得見了,更不用說我們的子孫。像冬湖鎮這樣在大自然懷抱中寧靜度日的小鎮,也正在快速地毀滅之中吧。”
我說:“人們並沒有理解荒野對於人類生活的價值。城市隨意地吞噬著荒野,工業化和現代化用很快的速度毀滅著一切。但人們並沒有意識到,我們無論如何,也無法再創造一個荒野。我們只能毀滅和破壞,不能創造和建設。”
逸晨說:“荒野消失之時,也就是人性泯滅之日了。”
(三)
我和逸晨先生,都很認同這樣的觀點:仰望大雁南飛,要比看電視和手機螢幕更重要。欣賞一朵白頭翁花的開落,至少與擁有言論自由,同樣彌足珍貴。
然而,持有我們這種觀點的,已經是少數派了。
我們和我們這樣的觀點,都將被歷史發展的所謂滾滾車輪,毫不容情地碾壓而過。
就像我們這個星球上的自然環境一樣,成為人類所謂經濟成就的殉葬品。
我懷著悲涼的心情,做著這樣並不樂觀的預期。
我懷念古代的世界和從前的純真歲月。
我不喜歡如今世界的高樓大廈和狼奔豕突,還有現代文明與科技發展造成的星球表面的滿目瘡痍。
但我只能透過寫作,表達內心的緬懷。
只能透過寫作,再次回到那個消逝的年代裡。
(四)
《太平》是深情的輓歌。
它遠遠不僅是我們愛情的輓歌,也是那個森林廣覆、四季分明、仁義存在、肺腑猶溫的年代的輓歌。
我不覺得我們是處在一個歷史進步的過程當中。
物質生活的富足,並不等於靈魂的豐饒。
雖然我們的生活條件比之前的時代,要便利舒服了很多,但這種便利舒服卻是有沉重代價的。
代價之一就是:我們的靈魂日漸枯萎,變得越來越空洞和蒼白,脆弱而冷漠。
我們正在變成萬物的敵人。
也被困於與萬物為敵的深切孤單。
第九百五十七章 漁獵季節
(一)
鎮子上的遊客越來越多了。到處都可以看到揹包客和手拿飲料杯、彼此相擁攜手的情侶。
但,來得最多的,還是喜愛釣魚與打獵等所謂戶外運動的遊客。
有一次,我和逸晨先生在散步時,遇到幾個北美遊客和他們的孩子在一條剛剛融冰的溪水裡釣鱒魚。
魚餌撒下去之後不一會兒,就有缺乏經驗的野魚兇猛地吞鉤,它們在溪水的冰層下忍飢挨餓地過了一個冬天,實在是無法抵擋美味食物的誘惑。
然後,吞了鉤的魚兒在水裡撲騰掙扎起來,它們奮力地揮動著魚鰭,用尾巴打水,想要從扯住它們的魚線上掙脫,水花四濺地開始了與釣魚者的生死搏鬥。
最後,當然,畢竟是釣魚者人多勢眾,上鉤的魚兒紛紛都被拖上岸來,扔進了大魚簍。
聽著魚簍裡絕望的臨死掙扎聲,我覺得不忍心再看下去。
我扭過頭,趕快離開了那條溪流。
我想起了以前的篝火之夜。你在篝火邊對我說,你不喜歡釣魚這種戶外運動。
我又想著那些魚兒的命運。
當地人說,溪水中的鱒魚一般都是一個家族一個家族聚居的,從現在開始,想來很多的家族都要經歷骨肉分離的死別之痛了。父母兄弟彼此相顧,愛莫能助,那是怎樣的慘痛。
我們自己痛苦於這樣的命運,寫了不計其數的文學作品詠歎哀悼,在電影院和電視機前流下無數共鳴的眼淚,但我們卻毫不在意地隨便將它施加於別的生靈。我們甚至以這樣的殘忍為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