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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9 章 前世(一)

簷外的雪還在簌簌而下,氣氛寧靜,耳邊隱隱有哭聲傳來,淹沒在窸窣的雪聲裡,聽不真切。

裴臨有點兒沒緩過勁來。

他席地坐在床前的冷磚上,面色灰敗,眼裡眉梢卻看不出悲慟的神色。香燭汩汩燃燒,撲朔的火光投映在他封凍不化的瞳孔中,一片死寂。

踢踏的腳步聲從廊外靠近,有人推門而入。

屋外的冷風頃刻間門灌了進來。

地上鋪陳的白紙、黑布被倉皇捲起,裴臨下意識站起去捉,可紙張輕飄飄的,呼吸間門已被風裹挾了去,怎麼也捉不著。

他隨風趔趄了兩步,緩緩抬眼,好似這才驚覺門邊站著個人。

可裴臨卻像什麼也沒看見一樣,很快又盤坐回了床前,攏著那一地散亂的長條形的白紙,拾起筆墨,就著明暗的火光,伏身繼續書寫。

“沒有用的。”凌霄眼圈脹紅,也不知哭過了幾回。

她立在門口,冷冰冰地說:“再多的招魂幡,也招不回她的魂魄。”

筆墨未停,毫無意義的咒語符文仍在洋洋灑灑地流淌。

“從前沒有功夫陪伴,現在又都有時間門在這裡消磨了?”

“她不會活過來了,你放過她。”

字字句句好似冰錐,他似乎應該感到心痛才是。最後一個“生”字落下,裴臨擱下筆墨,抬手抵在自己的心口,卻一點也不覺得疼。

只是有些乏木。

他怔忪地抬頭,側過臉去看臥在床上的姜錦。

她的眼睫輕闔,眉心無有顰蹙,比病中睡下時還要安詳。

隔著厚厚的被衾,裴臨緊攥住了她的手腕。

凌霄冷眼看著,沒有作聲。

她該是厭煩他如此惺惺作態的模樣的,可是把她拉回人世間門的姐姐死了,天地萬物驟然間門失去了意義,她只覺自己連厭煩的力氣都不再有,唯餘冷漠。

屋子裡沒有升地龍,冷得活像個冰窖。凌霄深吸一口涼氣,指尖微顫,道:“將她下葬吧,不要再攪擾她了。”

聽到凌霄提起姜錦的喪葬,裴臨竟有一瞬茫然。

其實他從未考慮過這件事情。

說起來,他只思考過自己的身後事該如何安排。

他想,治好她之後,也不必將這些沉重的包袱告訴她。戰場上刀劍無眼,只推說是他不小心受了傷,她那時可能也還需要休養,但她終歸是心軟的,若知他時日無多,想也不會將他拒之千里之外。

或許他們還可以趁著最後的時光,去想去的地方轉轉,也不拘是何處,總歸有地方能跑馬,跑累了就湊到蜿蜒的小溪,掬一捧涼水濯面。

等到他真的身故,想來她也不會太難過。

可惜他天衣無縫的盤算成了泡影,她走了,走得乾脆,連一句話也沒給他留。

凌霄說得沒錯。人死不能復生,她再也不會醒來,也再不會平靜而失望地看著他。

見裴臨神態若此,凌霄垂了垂眼簾,不知心裡在想什麼。

她只是靜靜道:“姐姐不會喜歡這裡的。”

像是終於回過神來,裴臨望著姜錦緊閉的眼睫,低喃道:“我知道……再過兩日,便扶靈出長安吧。”

凌霄深深回望一眼被攏在錦衾裡的姜錦,捏了捏拳頭,這才出去。

呼嘯的北風復又被隔絕在門外,只不過屋內也沒有比外面暖和。

裴臨倚在雕花的床欄上,目光停留在姜錦安靜的眼眉。

他好久沒有這樣認真地看過她了。

他總覺得還來得及,姜錦雖一直病著,但她看起來活力還好,從不像行將就木的樣子,一年、兩年、三年都過去了,更多年,是不是也可以肖想?

眼下,裴臨才發覺自己錯得多麼徹底。

她撐起病骨不願在他面前露怯,他就理所當然地把這一切當成了他逃避的理由和藉口。

裴臨抬起手,想要摸一摸她的臉頰,可是他指尖微顫,手心也不自覺地沁出一點冷汗來,叫他連碰也不敢再碰她。

他想起了很多。

那一晚的記憶猶為明晰。

姜錦好像託孤似的,不經意地同他交代著凌霄的去向。

她那時是否已經自知大限將至?而她那未曾熄滅的心火,是否也曾期冀在最後的時刻,能獲取一點來自枕邊人的慰藉?

“裴臨。”回憶在腦海凝結成冰,她的聲音猶在滾沸:“時局兇險,保重自己……等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