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什麼,怕說得不對。”他說:“依奴才的拙見,君臣之分,中外一律,公使是客,固然應該客氣一點,不過到底也是外邦之臣,萬歲爺也得顧到自己的身分。”
“你的意思是說,不亢不卑就可以了?”
“是,是!不亢不卑。”李蓮英順口又加了一句:“不太威嚴,可也不太隨和。”
“我懂了。不過,”皇帝忽然皺起了眉,“我實在有點怕見他們。”
李蓮英不知道他為什麼怕?但宮中的規矩,除非皇帝是在垂詢,否則象這樣的話是不必也不該介面的,所以他保持沉默。
“我是怕他們問起咱們逃難的情形,就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不會的!”李蓮英答說:“如果是那樣不知趣的人,也不會派來當公使。”
“這話倒也是。”皇帝點頭同意,“不過,就人家不說,咱們自己不覺得難為情嗎?”
李蓮英心想,皇帝真是不可救藥!永遠不知道慈禧太后心裡的想法。照她想,大清朝的天下,當初不是送給長毛,就是為肅順所篡奪。安邦定國都虧得有她!四十年臨朝聽政,外而李鴻章、左宗棠,內而恭王、醇王,不管跋扈也好,驕慢也好,誰不是俯首聽命,感恩懷德?至於國事之壞,是皇帝親政以後的事,知人不明,好高騖遠,新進之輩,不知天高地厚,任意妄為,新舊相激,以至於鼓搗成這麼一場空前的大禍,而收拾殘局,還是要靠效忠自己的一班老臣。儘管洋人有意捧皇帝,其實是借題發揮,不曾安著好心。
總而言之,論到治國,慈禧太后決不肯承認不如皇帝。而皇帝每每好說這種“滅自己威風,長他人志氣”的話,雖非有意譏訕,但傳入慈禧太后耳中,當然不是滋味,再經人一挑撥,便越發恨在心裡了。
他很想勸一勸皇帝,卻苦於難以措詞,正在思索之際,只聽得“噹啷”一聲大響,餘音未歇,已可辨出是一隻銅盤掉在磚地上的聲音。
這也是常有的事,至多不過驚得心跳一下而已。可是在皇帝卻嚴重了!只見他嚇得臉色蒼白,冷汗淋漓,手扶著桌子,有些支援不住的模樣。
這種情形,李蓮英見過不止一次,聽慈禧太后說過更不止一次。皇帝從小身體弱,抱進宮來時,肚臍眼上一直在淌黃水,慈禧太后親自撫育也頗費了些心血。皇帝最怕打雷,霹靂一下,必是往太后懷中躲,在書房裡,就得翁師傅將他摟著。
及至長大成人,膽子更小,雷聲以外,就怕金聲,所以聽戲在他是一大苦事,尤其是武戲,因為怕大鑼。此外,打槍的聲音也怕,拳匪與虎神營圍攻西什庫教堂時,槍聲傳到瀛臺,害他通宵不能入夢,是常有的事。
這樣的皇帝,實在不能讓任何有魄力、有決斷的人看得起,但也實在不能不讓人覺得可憐。李蓮英真不忍見皇帝那副慘相,急忙上前扶住,半拽半扶地讓他在椅子上坐下,只說:“沒有什麼!沒有什麼!”
皇帝總算緩過氣來了,自己也覺得有些窩囊,怔怔地望著李蓮英,是一種乞求諒解的眼色。
“萬歲爺早早歇著吧!”李蓮英試探地說。
皇帝想說:那裡睡得著?而終於只是抑鬱地點點頭。
於是,李蓮英招手喚了小太監來,為皇帝卸衣脫靴,預備上床,李蓮英便退後兩步,打算悄悄溜走。
“諳達!”皇帝突然喊住他說:“你能不能替我辦件事?”
皇帝提出一個看似意外,其實在情理之中的要求,他希望李蓮英替他找一件珍貴妃的遺物來,不論什麼,釵環衣服,只要是她生前用過的就行。
這是一個難題。因為景仁宮早就封閉,珍貴妃貼身的宮女,亦已打發得一個不剩,更從何處去求地的遺物?但看到皇帝眼中所流露的渴望的神色,他實在不忍說實話,且先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出得養心殿,撲面一陣凜冽的西北風,李蓮英打了個寒噤,但腦子卻清醒了。一下子想起兩處地方可以取得珍貴妃的遺物,一處就是貞順門穿堂中,珍貴妃殯殮之處,入井的舊綢衣與鞋子已經換了下來,現成取來就是;再一處就是瑾妃那裡,必有她妹妹遺留下來首飾玩物之類。
只稍作考慮,李蓮英便定了主意。入井的衣物,自然更堪供追憶,但觸目心驚,怕皇帝所受的刺激過重,而且不祥之物留了下來,慈禧太后知道也會不高興。只有到瑾妃那裡找一兩樣東西送上去,比較適宜。
掏出表來看,長短針都指在十字上。在平時,瑾妃宮中早已下鑰熄燈,這一夜因為要送珍貴妃大殮,事先已經奏準慈禧太后,宮門可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