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此光景,榮祿亦有悔意,話其實不必說得這麼明顯,倒象負氣似地,未免失態。
“仲華,”慶王突然問道:“如果跟洋人開了仗,怎麼辦?”
“怎麼能開仗!”榮祿脫口相答,神色嚴重,“拿什麼跟人家拚?”
“我也是這麼想。無奈執迷不悟的人太多,而且都在風頭上。靠你我從中調停,實在吃力得很。仲華,我有個想法,不知行不行,託立豫甫或者什麼人跟蓮英去說,能勸得慈聖回心轉意,好好管一管端老二,化干戈為玉帛,咱們湊個幾百吊銀子送他。你看,這個主意成不成?”
一吊一千,幾百吊就是幾十萬,榮祿咋舌答說:“王爺你可真大方!”
“實在是什麼法子都想到了,只好考慮下策。”
“王爺別急,別亂了步驟!等我來想法子,也許兩三天以內,就有轉機。只是各國公使,務必請王爺設法安撫,他們多讓一步,咱們說話也容易些。”
“我原是這麼在做。如今只盼端老二心地能稍微明白些就好了。”
“那隻怕是妄想!”榮祿萬感交集,歸結於一句話:“咱們盡人事,聽天命。”
等慶王一走,榮祿再次召集幕僚密議。這次不是漫無邊際地談論,著重兩件事:一件是各國的態度,派兵入京到底是為了保護使館,還是另有企圖;一件是對付董福祥的態度,是榮祿仍以武衛軍統帥的身分,直接下令,加以約束,還是奏請慈禧太后,用上諭來指揮。
第一件事比較好辦。為了對抗李鴻章派在上海的盛宣懷,榮祿亦有一名“坐探”在江蘇,此人是福建上杭人,名叫羅嘉傑,他的頭銜是“蘇松常鎮太糧儲道,分巡蘇州,兼管水利”,簡稱“江蘇糧道”,或者“蘇州道”。羅嘉傑平時對洋務亦頗留意,兼以蘇州居江寧、上海之間,訊息靈通,常有密信寄到榮祿那裡,無論報告洋務,或者兩江官場的動態,多半不差,所以頗得榮祿的信任。此時決定立刻拍發一個密電,要羅嘉傑即時從上海方面探聽各國對華的意向,從速回復。
第二件事,大家的看法不一,有的認為榮祿兵權在握,不妨出以堂堂正正的命令,加以約束,有的認為董福祥跋扈難制,倘仗著有端王撐腰,不受羈勒,豈非傷了面子?
各有各的道理,榮祿一時委決不下,只能定下一個相機行事的宗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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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到軍機處,大家首先要談的,當然是日本公使館書記生杉山彬被害一事。照道理說,這是一件大事,非奏明請旨不可,但洋務本由慶王掌管,現在總理衙門又加派了端王管理,政出多門,無所適從,那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暫且不奏,看慶王或端王奏聞了再說。
“兩王都來了,不知道‘請起’沒有?”王文韶說,“最好派個人去打聽一下。”
蘇拉去打聽了來報,慶王來了,端王也來了,端王還帶來了董福祥,預備請慈禧太后召見。此刻是慶王“請起”,上去已好一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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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王跪安退出勤政殿,緊接著是端王進殿請安。天氣太熱,走得又急,磕完頭不住用衣袖抹著額上黃豆大的汗珠。這是件失儀的事,但慈禧太后並未呵責,一則沒有心思去顧這些細節,再則端王近來類此失儀的言語舉動很多,呵不勝呵了。
“董福祥的兵,怎麼殺了日本公使館的書記生?”慈禧太后是責備的語氣,“別的你不懂,聽戲總聽過,不有一句話:
兩國交兵,不斬來使!“
“回老佛爺的話,奸細不殺殺誰?那個矮鬼,沒事出永定門幹什麼?是到馬家堡去接應天津的洋兵。如果讓他接上了頭,京裡的虛實都告訴了洋兵,咱們就先輸一著了。”
聽著倒也有些道理,慈禧太后轉臉對皇帝說:“論起來倒也是情有可原。”
“是!”從前年八月以來,一向不開口的皇帝,忽然有了意見,“話雖如此,不該殺他,一殺,就變成咱們沒有理了。”
一聽這話,端王介面就說:“跟洋人講什麼理?”
這下讓慈禧太后抓住機會了。就這兩三天,從趙舒翹回京,涿州有訊息傳來,說欽派大員亦一無作為以後,端王便有驕慢跋扈之色,慈禧太后很想教訓他一下,此時正好借題發揮,“不準跟皇上頂撞!”她沉下臉來說:“你越來越沒有規矩了。”
端王一愣,不能不應一聲:“奴才不敢!”
慈禧太后很快地恢復了常態,“不論怎麼樣,對使館的人,總得保護。”她說,“你告訴董福祥,要他好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