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馥勤慎有餘,到底精力衰邁,膽小怕事,恐怕應付不下來。上次袁世凱進京,也跟奴才談起,說他親家的才力有限,年紀也大了,不宜在兩廣,奴才真怕他不幸而言中。”
“原來袁世凱也這麼說?”
“是!”
“那麼,你看調誰去好呢?”
“這個……,”奕劻沉吟了一下,面容肅穆地說:“奴才不敢以私害公。岑春煊跟奴才不和,奴才可不能埋沒他的長處,論到帶兵剿匪,眼前只有他跟袁世凱兩個。可是論到威望,袁世凱又輸他一著了!”
“嗯,嗯!”慈禧太后深深點頭,“帶兵就要靠威望!岑春煊是好的,而況兩廣他最熟悉,真正人地相宜。可有一層,剛剛內調,怕他嫌辛苦,不肯再去。”
“這話奴才可不敢苟同了。君命如天命,愛去不去,那裡可以隨臣下自己高興?何況岑春煊受恩深重,更不應該怕吃辛苦!”
慈禧太后沉吟了好一會說:“就這樣吧!他很忠心的,諒來不會推辭。”
“是!”奕劻答應著,又談了些他項事情,跪安退出。
出宮便回府,對於召對所作的決定,即便是對親信,亦隻字不露。第二天領班進見,首先便提周馥那個電報,只說廣東的情勢兇險,周馥請求派兵,應準所奏,交北洋從速辦理。
“兵是要派的,不過有兵也得有人會帶。”慈禧太后說:“周馥不是帶兵的人,而況年紀也大了。我想還是叫岑春煊到廣東去吧!”
“是!”
就這樣三言兩語,便定了局。在瞿鴻璣真有迅雷不及掩耳之感,岑春煊本人更是既驚且怒,錯愕莫名,毫不考慮的上折告病,自請歸田。
這不用說,當然溫旨慰留,上諭中說:“岑春煊奏,懇請收回成命,另簡賢員一折,岑春煊病尚未痊,朝廷亦甚廑念。唯廣東地方緊要,現在廉欽等處均有土匪滋事,潮州府屬之饒平縣境,竟有聚眾戕官重案,周馥恐難勝任,非得威望素著,情勢熟悉之人,不足以資鎮懾。該督向來辦事認真,不辭勞怨,前在該省籌防一切,深合機宜,是以特加簡畀,務當迅速赴任,通籌佈置,安良除暴,消患未萌。該督世受國恩,當此時事艱難,自應力圖報稱,勉副朝廷惓懷南服,綏靖巖疆之意,毋得再行固辭。”
此外又賞了十天假,在岑春煊來說,面子十足,不便再鬧意氣,否則就會自討沒趣。不過他當然亦不甘於就此離京,一天一個摺子,痛陳時政,字裡行間,夾槍帶棒地將他看不順眼的人,冷嘲熱諷,方帶著北洋新軍將領田中玉由天津乘海輪南下,先到上海,再到廣州。
※ ※ ※
當岑春煊離京時,趙啟霖亦方在摒擋行裝,預備回湖南先住一陣再說。凡是言官因彈劾權貴而落職回鄉,是件最出風頭的事,朝士識與不識,大都會設宴餞行,甚至饋贈路費。離筵往往設在松筠庵——楊繼盛的祠堂,是御史經常聚會之處。
這一次公餞趙啟霖,卻不在松筠庵,而在陶然亭附近的龍樹寺。此寺以一株極古的龍爪槐得名,張之洞當翰林時,最喜歡在這裡作文酒之會。有一年與潘祖蔭聯名作東,大會名士,作詩作到下午四點鐘,還不見開席,餓火中燒的客人,忍不住索食。兩位主人,面面相覷,不知從何說起?原來潘祖蔭以為張之洞預備了,張之洞則以為潘祖蔭必亦預備了,結果誰也沒有備飯。荒陂冷寺,由於這個轟傳九城的笑話才大大地出名,常有騷人墨客的足跡。
這天的主人是民政部參議汪榮寶。當客人到達時,壁間已貼了一張詩箋,題目叫做“贈別”,下面署名“袞甫”,正是汪榮寶的別號。
這自然是贈別趙啟霖的詩,共是兩首七律:
“城闕陰陰白日傾,滄波渺渺客心驚。濁醒一石難成醉,雄劍中宵尚有聲!虎豹自依天咫尺,蕙蘭寧怯歲崢嶸?長吟徑度桑乾去,萬樹鳴蜩送汝行。
緪瑟高堂曲未同,明燈離席思難窮。豈期並世聞鳴鳳,長遣行人惜逝騤,左掖花枝迷夜月,洞庭木葉起秋風。天書早晚思遣直,何處山幽問桂叢。”
客人看了,少不得有所評論,也有人覺得是個大好題目,很可以步韻寄意。其中有個侍講學士叫惲毓鼎,正在漫步構思時,忽然有個人在他耳邊叫一聲:“老爺!”
惲毓鼎心無旁騖,不免吃驚,定睛看時,是他的貼身跟班高升,便即問說:“什麼事?”
“太太打發人來說,有位極要緊的客人來拜,請老爺趕緊回去。”
“是什麼要緊客人?”
“沒有說。”高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