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表示,使得孫衣言的氣平了些。當時決定正月初七開審,照例由首縣辦差,定製了簇新的刑具,送到欽差行轅,就在二廳上佈置公堂,一共設了五個座位,除去鄭敦謹和隨帶的兩名司員以外,另外兩個座位是孫衣言和袁保慶的。
這是那兩名司員想出來的主意,因為此案的結果,已經可以預見,怕他們兩人將來不服,會說閒話,甚至策動言官奏劾,別生枝節,所以建議鄭敦謹用欽差大臣的身分,委札孫衣言、袁保慶參與會審。
接到委札,孫衣言特為去看袁保慶,要商量如何利用這個機會,追出實情。袁保慶因為曾國藩接任後,仍舊被委為營務處總辦,公事極忙,經常在各營視察。替他料理門戶的是他過繼的一個兒子,名叫世凱,字慰庭。袁世凱這時才十三歲,矮矮胖胖,因為常騎馬的緣故,長了一雙“裡八字”的羅圈腿,貌雖不揚,腦筋極好,已脫盡童騃之態,很整個成年的樣子,凡有客來,如果袁保慶不在家,都歸他接待。“慰庭!”孫衣言把手裡的公事揚了揚,“令尊也接到委札了吧?”
“是!今天一早到的。”袁世凱答道:“家父昨天下午到六合查案去了,委札還不曾過目。”
“你拆開看了沒有?”
“看了。怕是緊要公事,好專差稟告家父。”
“令尊什麼時候回來?”
“臨走交代,今天下午一定回來,正趕得上明天開審。”
“我要跟令尊好好談一談。奉委會審的,就是我們兩個人。”
孫衣言說,“此案不平的人極多,無奈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要想講話也無從講起。所以我們兩個人的責任特重,等於要為所有不平的人代言。等令尊回府,請你先把我的意思轉達,今天晚上我在舍間專候,或是令尊見訪,或是給我一個信,我再來。無論如何要見一面。”
“是!老伯的吩咐,我一定告訴家父。不過……,”袁世凱笑了笑又說,“我想放肆說一句,不曉得老伯容不容我說?”
“說!說!你常多妙悟,我要請教。”
“不敢當!”袁世凱從容答道,“我勸老伯不必重視其事,更不必有所期望。照我看,鄭欽差不過拿這委札塞人的嘴巴而已!”
幾句話把孫衣言說得愣在那裡,作聲不得。好半晌才用無窮感慨的聲音說道:“我的見識竟不如你!不過……。”他把下面的那句話嚥住了,原來是想說:欽差的用心,連個童子都欺不住,何能欺天下人?
“老伯是當局者迷,總之,是太熱心的緣故。”袁世凱老氣橫秋地說,“我勸老伯大可辭掉這個差使。”
“這也是一法,但不免示弱。”孫衣言很堅決地說:“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我不辭,我要爭!”
這種擇善固執的態度,袁世凱再聰明亦不能瞭解,而袁保慶是瞭解的,當夜去回拜孫衣言,表示也要據理力爭。
第二天一早,欽差行轅外,聚集了好些百姓,有些純然是來看熱鬧,有些則是來替張文祥“助威”的。當然,欽差大臣奉旨審問如同大逆的要犯,跟地方官審理案件不同,警戒嚴密,不得觀審,百姓只能在一府兩縣差役的彈壓之下,遠遠站在照牆邊張望。
此外從欽差行轅到上元縣衙門,一路也有百姓在等著張文祥。他一直被寄押在上元縣監獄,獨住一間死刑重犯的牢房,但睡的高鋪,吃的葷腥,有個相好,釣魚巷的土娼小金子,偶爾還能進去“探探監”,所以養得白白胖胖,氣色很好。這天一早,扎束停當,飽餐一頓,然後上了手銬,在重重警戒之下,被押到欽差行轅。看到夾道圍觀的人群,不由得滿臉得意,看的人也很過癮,覺得張文祥為兄報仇,不但義氣,而且視死如歸,頗有英雄氣概,恰恰符合想象中的俠義男兒的模樣。
孫衣言和袁保慶是早就到了,在花廳裡陪著鄭敦謹閒談,談的是天津教案。正在相與感嘆,國勢太弱,難御外侮之際,督署派來當差的武巡捕來報,說張文祥已經解到,請欽差升堂。
等坐了堂把張文祥帶了上來,鄭敦謹看他一臉既兇且狡的神色,心裡便有警惕,所以問話極其謹慎,而張文祥其滑無比,遇到緊要關頭,總是閃避不答。那兩名司員因為已經得到指示,也是採取敷衍的態度,一句來一句去,問是問得很熱鬧,卻非問在要害上面。
於是袁保慶開口了,他是問起一通奇異的檔案。在馬新貽被刺以前幾天,督署接到一封標明緊急機密的公事,封套上自然蓋著大印,但印文模糊,不知是那個衙門所發?開啟來一看,裡面是一張畫,畫的一匹死馬,文案上趕緊叫人逮捕那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