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笑以外,亦頗有人深為警惕,因為張之洞的被重用,正是慈禧太后重視清流的明證。翰林四諫中,專事彈劾的張佩綸、鄧承修、寶廷,以及後起的盛昱,不在四諫之列,卻與黃體芳齊名,好以詼諧語入奏摺的劉恩溥都在朝中,氣焰更甚,不知他們哪一天心血來潮,出手搏擊?因而都不免惴惴不安。
因為如此,便常有些捕風捉影,疑神疑鬼的流言,有人說萬青藜、董恂在位不久了,有人說李鴻藻一系將攻倒王文韶,還有人替新任陝甘總督譚鍾麟擔心,說張佩綸一定饒不過他。
張佩綸曾經彈劾過譚鍾麟,那是四年前的事。光緒三年,山西、河南、陝西大旱,赤地千里,朝廷截留東南漕米一百萬石,賑濟山西與河南,由閻敬銘以侍郎坐鎮山西,督辦賑務。有個縣官侵吞賑米,閻敬銘會同山西巡撫曾國荃,請“王命旗牌”,斬於鬧市,因而經手放賑的,不管是官員還是紳士,沒有人敢於舞弊,山西、河南的災民,受惠的不止其數。
但是,陝西同樣被災,卻獨獨向隅。這年從四月到九月,滴雨未下,渭南、渭北,小麥下種的不及二成,百姓已經吃草根樹皮了,但左宗棠西征,還在急如星火地催運軍糧。李鴻章大為不滿,寫信給左宗棠說:“西北連年荒歉。民食猶苦不足,何忍更奪之以充兵餉?萬一如明末釀成流寇之亂,誰屍其咎!”
左宗棠接到這封信,當然很不開心。因此也就討厭有人說陝西大旱,陝西巡撫不敢違逆他的意思,便禁止屬下報災。朝廷查詢,他答奏說是“全省麥田僅有三成未播種者,餘皆連得透雨,一律下種,雖有偏災,不致成巨NFDE4。”這個巡撫就是左宗棠的同鄉譚鍾麟。
陝西的紳士為求自保,約齊了上書巡撫,請求奏報災情,設局派官紳會辦賑物。譚鍾麟置之不理,陝西紳士只好乞援於言路了。
當時陝西人當御史的,一共有五個人,而陝西的紳士,只寫信給其中的四個。這四個人有一個叫餘上華,雖是陝西平利人,祖籍湖北,兩湖一向認同鄉的,所以餘上華跟譚鍾麟套上了交情,平日常有書信往來。這時便跟其餘三個人說:“紳士與巡撫不和,言官又攻巡撫,彼此相仇,吃虧的還是地方。我看先不必出奏,由我來寫封信勸他,如果他肯回心轉意,奏請辦賑,嘉惠地方,我們又何必再作深責?”
大家都覺得他的話入情入理,應是正辦。便同意暫緩彈劾,由余上華寫信給譚鍾麟。哪知道餘上華出賣了他的同官,也出賣了他的同鄉,將陝西紳土的原函,寄了給譚鍾麟。
譚鍾麟為了先發制人,連夜拜折,專差送到京裡,特參“陝西紳士,把持公事,脅制官吏;移熟作荒,陰圖冒賑。”可惜,晚了一步,已經先有人參了譚鍾麟。
這個人叫梁景先,陝西三原人,官拜浙江道御史,就是陝西紳士致書言路乞援,而獨獨漏了他的那個人。梁景先的科名甚早,是道光二十五年的進士,咸豐十年英法聯軍進京時,他做工部郎中,因為膽小,棄官逃回家鄉。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陝西人最講氣節,因此看不起他,後來雖然補了御史,陝西的紳士卻從不跟他打交道。這一次桑梓大事,別人都受託出力,只有他不在其列,心裡非常難過。想想六十多歲的人,就要告退了,這樣不齒於鄉里,將來退歸林下,還有什麼面目自居為縉紳先生?倒不如趁此機會,為桑梓效一番勞,晚節可以蓋過早年的恥辱,豈不是極好的打算?
因此,他深夜草奏,狠狠參了譚鍾麟一本,說他驕蹇暴戾,一條條罪狀列了許多,而且詞氣之間,也隱約談到餘上華跟譚鍾麟勾結,“潛通訊息”的情事,同時也參了陝西藩司蔣凝學,衰病不足以勝任其職。
他的奏摺一上,譚鍾麟的摺子也到了,陝西的御史預備在京裡參他,他遠在西安,怎會知道?見得餘上華“潛通訊息”的話,信而有徵。不過由於恭王的從中迴護,這兩個摺子都留中不發,只用“廷寄”命譚鍾麟“確查具奏”。
訊息當然是瞞不住的,陝西的京官和地方上的百姓,動了公憤,一方面具呈都察院,請求代奏:“陝西荒旱,巡撫、藩司厭聞災歉”,一方面在西安幾乎發生暴動。譚鍾麟大起恐慌,下令西安鎮總兵、潼關協副將,調兵三千,將巡撫衙門,團團圍住,一打二更,撫署前後戒嚴,斷絕行人,總算地方紳士出面安撫,不曾激成民變。只是蒲城、韓城等處,奸匪乘機作亂,還殺了兩名官兒,派兵剿捕,方能平定。
事情鬧得很大,但朝廷無意嚴格追究責任,所以等譚鍾麟的復奏到京,才有明發上諭,認為譚鍾麟的復奏,“尚無不合”。梁景先所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