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樹交橫,岸上漁舍櫛比,炊煙四起,微聞人聲。漁舟三四,泊於水濱,兩三星火,直射水面,作磷光點點。舟子曰:“此大好系舟處矣。”舟既傍岸歇,舟子鴰鸌鞔丁j庇晷孤篷,月生遠水,碧波如練,夜色絕佳。舟子飽後即眠,不脫蓑衣,酣然入夢矣。夢霞不能遽睡,推篷而出,危坐船頭,領略秋江夜景。時則一輪明月,照徹江干,雨後新霽,色倍澄鮮,隔溪漁笛,參差斷續,其聲幽咽,入耳而生愁。流螢幾點,掩映於荇藻之旁,若與漁火爭光者。夢霞對此可憐之夜景,不覺觸動離思,潸然淚下,大有赤壁舟中客所歌“渺渺兮餘懷,望美人兮天一方”之慨。雖鏡地不同,寄情各別,所以興懷,其致一也。俯仰之餘,口占一律以抒悲感:
日暮扁舟何處依,雲山回首已全非。
流螢粘草秋先到,宿鳥驚人夜尚飛。
寒覺露垂篷背重,靜看月上樹梢微。
茫茫前路真如夢,萬里滄波願盡違。
月光之下,冷氣襲人,微風起於灸,砭膚欲慄。夜深矣,人靜矣,夢霞以病後之軀忍寒露坐,至此不可復耐,旋入艙睡時,渡頭行柝,正連敲三下也。就枕後,覺衾寒似鐵,瑟縮不能成寐,離鄉之感,懷舊之意,均於此時奔赴腦際。無目不鰥,有身非蝶,所謂求之不得輾轉反側者,此夜之睡況,庶幾近之。至村雞亂唱,一線曙光自篷隙透入,始覓得睡魔,遽然化去。而舟子已於此時起,解纜行。時風勢已轉,大好揚帆,櫓聲咿啞,載夢而去。舟行良久,夢霞殊未覺,時未及午,已達目的地。泊既定,舟子呼夢霞醒,曰:“至矣。”推枕而起,盥洗畢,攝衣登岸,命舟子荷裝相隨,徑造崔氏廬。嘉賓賢主,相見歡然,重啟舊舍,下榻其中。舟子得金,解維自去。崔父略詢夢霞別後情狀,有頃,出盛餚款客。午餐既竟,夢霞即獨行赴校。
人來前度,秋鬧今宵。夢霞一路行來,舊地重經,覺此冷落之街市忽地十分熱鬧,迥異從前。十里綵棚,懸燈錯落,紅男綠女,點綴其間,笙歌隱隱,響遏雲表。咄,此何為者?詢之野老。雲:“每歲節屆初秋,豐收可望,鄉之人必聯結秋社,懸燈敬神,幸五穀之豐登,竭三日之誠敬,春祈秋報,慣例使然,今日乃第一日也。”夢霞聞言,雖笑鄉人之迷信,然其不忘報本,猶存醇厚之風;含哺而嬉,如見太平之象,不先不後,適於我來校之初,逢茲佳節,眼福不淺哉。無何,行至校門,則見門首高懸國旗,紅燈三四,盪漾簷前,鄉人媚神,與學校何與?乃亦從而附和之,不其亻真乎?然是鄉風氣未開,迷信未能破除,教育難於普及,不如是不足以取信於鄉人,該校前途將大受影響。夢霞任職半載,洞悉此種情弊,亦不為怪。既入校,先見李某,繼見秦翁亦在,坐談良久,知已於前日行開校禮,今日起放燈節假三日。秦翁邀夢霞至家中晚膳,有石痴書相示,李某約夢霞晚膳後同遊燈市,夢霞兩諾之。
征塵甫息,樂事偶逢。夢霞與李某攜手出門,同赴燈市。時則璧月初升,金風不起,行人雜沓,雅樂悠揚。頃刻間萬燈齊放,燦若明星,照耀通衢如白晝。鄉人雖樸陋,亦知出奇鬥勝、競巧爭妍,燈之形式種種不同,足炫遊人之眼。時非元夜,地非錦城,而燈火之紛繁,人聲之騰沸,亦居然有萬丈光明,十分喜氣。拋卻無數金錢付之一炬,鄉人視之亦不甚惜,則迷信之過也。兩人環行一週,全市勝處,探索殆遍。偶至一處,露臺之上,遊女如雲,鴻影翩翩,鶯聲嚦嚦,意必大家眷屬也。夢霞偶一注目,衣香鬢影之間,彷彿有若梨娘者,掩映於燈光之下。時以李某在旁,不便駐足注視,過眼曇花,一現便無蹤影。夢霞固神馳於臺上之人,而無心徵逐於遊人隊裡賞此秋燈矣。李某興猶未闌,夢霞辭以倦,乃分道而歸。
夢霞臺上所見者,其果為梨娘乎?曰:是也。梨娘前得夢霞病訊,心電交馳,今聞其來,知其病已愈,而急欲一見以為慰。明知夢霞赴校後,晚間必為同人等邀往遊觀。故藉觀燈為名,倩妝偕鵬郎出。其實意不在於燈,而專盼夫意中人之來,得售其傾城之一顧也。方夢霞瞥見之時,正梨娘盼望之際。燈影與人影齊明,燈光與目光互射。昔人詩云:“看燈兼看看燈人。”若兩人此時之情,則不僅兼看之謂矣。夢霞回寓後,梨娘亦即乘輿歸。蓋既見君子,中心已慰。良宵美景,可讓與一般行樂客作長夜遊耳。夜闌人倦,夢霞猶不遽睡,撥燈拈管,賦詩數章,以記觀燈情事:
尋樂追歡我未曾,強扶殘病且攜朋。
愁心受盡煎熬苦,何忍今宵再看燈。
繁華過眼早相忘,今日偏來熱鬧場。
不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