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片刻,只聽裡面一個局勇走出喊道:“帶來的那位殷先生,裡面委員請他說話呢。”那原押的局勇答道:“來了來了。”就將殷長貴領出了柵欄,一直送到裡面一個小房間裡。那武官並客氣很得,連忙邀他上坐。局勇見委員客禮相待,也便送上茶來。殷長貴心中想道:世上的錢真狠,他這樣蹊景,那裡恭維的殷長貴,可算還是恭維的殷十萬啊。我也可算仗著的是這一點,若不仗著錢力足,既然用出了假銀子,不但不敢頂撞他,大約小答子不得八十,也有一百倒吃過了,還有請坐倒茶呢?
長貴此時自問自答的一人默想,口也不開。武官這時心裡一味的想詐他的錢,但不能開口,就同他談盤面。就此便從容不迫的先陪他談道:“尊府如今家裡有幾口兒住在一起?聽說老先生家有位二先生,人品是好得很呢,此時可還同住一起麼?”長貴見問,心中暗想道:他既曉得段二、殷大,他也斷然認得他。見我不曾說出根由,大約是故意連殷十萬身死都不提,有心來試探我的。我倒不要藏頭露民反轉把真情說出的好。打算已定,就此便將殷十萬本人已死,怎樣承嗣殷二的兒子為後,怎樣這大保兒壽數不長,怎樣看大成廟皇駕起身,落在湖裡淹死,怎樣本家公議,復立己子為嗣;順便就將因何同大眾本家下館於吃酒,因何拿出假銀,統統向那委員說了一個終場。那武官大笑道:“原來如此,我還不曉得殷十萬已死掉了呢!可算恭喜老先生,今日是第一天發福的了。但我想世界上的人,委實是甘苦不均,都叫做前定數。不怕你見惱,如老先生這付尊客,也不一定就比人多隻眼睛,因何就陡然發財?如我輩辛苦,這樣整夜的都不得安眠,要論起薪水,委實養個己身還養不活呢。”長貴道:“這樣說來,這個差使也就苦得很了。”武官道:“若論真苦,亦復也不盡然。總之中國做官的,要靠著薪水俸銀,都是有名無實。為最要碰著有關係的案件,代人家解脫解脫,一樣一件事,得個三千二千金;一樣一件事,得個三百五百金;一樣一件事,得個三十二十金;一樣還有賺個到錢的,一樣還有息了真本的,叫做量體裁衣,有多有少。窮人也不能逼他的命,富人也不得缺我的情。就如你老先生這一件事,也叫做可大可小,事在人為。現今國家新章,日間用假銀,罪過還輕;獨是晚上用假銀,出了十兩之外,照律例上就應分是軍罪。如今老先生這件事,要論時候嗎,卻然是黃昏以後;要論數目嗎,已經是三十多兩。若現規矩矩照正案辦起,真就不堪設想。而且在我們這邊了事,說花幾文,便花幾文,不同那州縣衙門處處多要小費。我不瞞你說,前天有一個相打的小案,我不過想了他一百銀子。因他也是個有錢的,要論案情,口面是稍大一點,以為他總可受頭。那知他居然不睬,我便氣急了,遂代他加油添醬,向臨安縣裡一移,據說現今已用掉將近二三百金,還不曾有得出來呢。所以我們這邊,雖然得人家幾個錢,叫做大事做小了,小事做了了,沒一個不願投伏書。”
殷長貴聽這保甲武官說的這些話,句句都曉得是打劫他的。暗道:我如不招呼他,他認真可以說我混用假銀,移到那縣裡去,那一杯酸酒,真個是吃不起。心中劃了一劃,便說道:“你副爺的明見,在下雖然得著這份家當,通身還不曾過手,恐怕立時做主,要用個若干,還未見得就能應手。為今之計,你副爺果能照應一點,在下也有個薄薄的不恭。所有不足之處,將來留點交情,也好慢慢補報。”武官見說,心中大喜,暗道:這一個竹槓,果然被我敲著了。心中又想道:他雖然說個小小的不恭,將後三十五十,也是個小小的不恭,我倒不能含糊。當下又說道:“老先生這話很為有理。俗雲錢短仁義長,那裡就只認錢認不得人嗎?但有一層,兄弟如今謀了個信安營的把總缺,一應費用,約要五百銀子才得到任。這一件事,我大約就全仰仗在你老先生身上了。”殷長貴那敢違拗,便說道:“副爺命下,敢不盡力。但有一層,必須三日後方得到位。”那武官笑道:“只要你承允了,就過個三日五日何妨,我還怕個殷十萬家少我的銀子嗎?”說著便把那三錠假銀拿出,又添了一支筆,向長貴道:“請你把這銀上作起押來,候著尊駕銀子送來,再為拿去。”看官,你道這是個什麼用意?這位武官既曉得他頂了殷十萬這筆家當,將後不怕他少錢,只怕他圖賴,所以叫他在假銀子上打了花押,弄得他圖賴不去。殷長貴那知就裡,只顧眼前過身,提筆便作了三個花押,就想告辭要走。那武官忙止住道:“走不得,走不得。此時要奔西湖邊,如想穿城走,那城門早經閉了,城外那些荒僻地方,大約沒一處不得背孃舅、打悶棍的。我勸你就在我鋪上將就一宿,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