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康打著哆嗦坐起。他知,此時只要丹田沒了氣力,他立時就會變成臥床不起的病夫。
德川家康啊,你縱橫一世,金戈鐵馬六十年,最後一個坎,豈有過不去之理?
家康一面給自己鼓勁,一面猛吸了一口氣……
第二十五章 千姬自裁
京都大佛殿的餘材被陸續運往外城盡毀的大坂城,乃是德川秀忠剛出發不久,即慶長二十年正月末,二月初。
餘材公然堆積於百姓眼前的內護城河一帶,不久之後,那裡就傳來了乒乒乓乓的聲音,民間自然也就掀起各種傳言。
“將軍返回江戶,並非因為戰事結束。他是先把城濠填埋,再調集大軍前來徹底收拾大坂。”
根本無人出來否定。這流言一旦傳揚起來,轉瞬間便席捲了京坂大街小巷。
“你聽說了嗎,江戶那邊要再次派大軍來攻?”
“嘿,這次可就不會像上次那樣便宜了。聽說,京坂都將會化為灰燼啊,是真的嗎?”
“無風不起浪。要找依據,只需看看那邊正在重建的箭樓就明白了。”
其中有些人特意趕到碼頭,向木匠和人伕詢問。
不只如此,到了二月中旬,由於擔心身家性命,京都百姓甚至紛紛到洛外親友家避難。
“再猶豫了。聽說,江戶的先鋒已聚到箱根對面了。”
但這些傳言卻沒有傳入城內的秀賴、澱夫人等人的耳內。非是傳不到,只因大野兄弟拼命隱瞞,使他們依然沉浸於議和的喜悅中。
在浪人的壓力下,治長和治房令人把大佛殿的餘材運回,以稍稍安撫眾疑,但他們內心壓根就無再戰的想法。
“右府已決心接受移封。但這個訊息一旦洩露出去,那才會發生性命攸關的大事呢。真讓人頭痛呵。”儘管嘴上連連叫苦,大野兄弟卻無片桐兄弟那等決斷。無論怎樣,都要憑藉著現有的六十餘萬石,讓豐臣氏存續下去,此為片桐且元的意思,儘管只是意在守成,但終是有明確目的。大野治長卻只有與且元爭寵之心,了無抱負。就是他,使忠心耿耿的且元黯然奔走去了德川。
目前,有一事完全清楚:澱夫人和秀賴已對家康傾心相待,願意聽從家康的處置。既明瞭這母子心思,治長怎會再與家康為敵?因而,大野兄弟最為頭疼的乃是如何處置浪人。
“真讓人頭疼。若不趕緊採取措施,右府與夫人就極有可能與浪人生起衝突。”
在這緊要關頭,一件從天而降的大事,頓時讓大坂城內炸開了鍋,大野兄弟二人更是做夢也未想到——千姬意欲自殺。
自從議和之後,千姬就離開澱夫人,回了自己在本城的居處。未久,她的面板變得頗有光澤,一度全然不見的笑容也爬上眉梢。
然而,二月十八過午時分,千姬竟躲在安置有木食上人親手製作的大日如來佛像的房裡,意欲自裁。佛堂為澱夫人先前所用,在這裡安置大日如來像的也是澱夫人。
是日,澱夫人拜祭完已故太閣,忽地想起令大藏局替她去祭拜如來佛。於是,大藏局帶著供品來到了佛堂。她先是到了千姬的臥房,但千姬不在。她遂令侍女帶著供品往佛堂而去,便發現了險些就要自盡的千姬。
侍女慌慌張張奔向值事房。彼處,大野兄弟又圍繞著是否當重新掘開被填埋的城濠,爭論不休。
“大人,出事了。您快去內庭佛堂看看,大藏夫人……請您。”
治長見她哆哆嗦嗦,還以為是母親有恙,遂邊走邊問:“病情如何?”
侍女驚惶失措,不能言語,使兄弟二人更是心下大急。
“母親怎樣了?”治長先一步闖進屋內,頓時僵立在那裡。
大藏局好端端蹲著,抓著千姬的右手腕,緊張地瞧兒子,“小聲些,莫要讓澱夫人聽到。”
千姬身裹一件純白的棉襖。佛前的明燈、濃郁的香氣,及她膝下紫色紡綢袋裡露柄的懷劍……已足以讓人明白髮生了何事。
“治長,把這個收起來。”大藏局將九寸五分的懷劍扔到治長面前。
千姬右腕被大藏局握在手裡,神情呆滯。在她另一旁,從小就跟在她身邊的刑部卿局則伏在地上默默哭泣。
“這……這究竟是怎的了,母親?”治長雖已洞然於心,除此之外卻也無話可問。
大藏局並沒回話,單是朝刑部卿局拍了拍榻榻來,“莫再哭了,你只知哭泣,我們怎知此中真相?少夫人不言語,可你總不會什麼也不知吧?為何見死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