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珪之前也看過這份新奇的報紙,《民族論》似乎是連載了好久的呀!他挪到父親身後,細細一看,卻是對父親那首鷓鴣天的評論:
我漢人,一傳炎黃而華夏,秦漢一統,華夏歸漢。 夏商周、秦漢晉、隋唐宋,一國一朝傳數十數百年,而民族之傳承越數千年矣……
天下有夷夏之別,華夏夷狄則夷狄之。 夷狄華夏則華夏之……
忠。 有忠於民族者,有忠於一家一姓一人者。 高宗十二金牌號令班師,若嶽帥對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則嶽帥為忠,為奸?
夫“迎還二聖”,則高宗如何自處?為此,秦檜媾和金人,是忠於高宗者,亦叛於民族者……
霍去病封狼居胥,弱冠而名垂千古;石敬瑭割燕雲十六州,兒皇帝為天下笑。 今張弘範稱同胞同族為“南蠻”,則其祖宗是漢人耶,是蒙古韃虜鐵木真耶?
元和姓纂曾言,黃帝第五子清陽生輝,為弓正,觀弧星始制弓矢,主祀弧星,因姓張氏。 鴻範本黃帝苗裔、堂堂漢人,而助韃虜、屠同族,千載之下,數典忘祖者,以此為甚!
鴻範之餘,尚有李恆認賊作父、留夢炎趨炎附勢、范文虎為虎作倀,若輩或為漢家子,或為党項奴,父母兄弟同族同胞之血仇未報,卻甘為韃虜鷹犬。 竊聞虎豹尚不食其同類,則諸人之行徑,實為禽獸不如……
每看一行字,張珪的臉色就難看一分,他知道,父親飽讀詩書,每每自勉以忠義事君王,要做個大元朝地開國功臣,甚至以古之名臣魏徵、李靖自詡,常常犯言直諫。 他一輩子奮鬥的目標,就是在大元朝的凌煙閣上畫影圖形、名傳後世,還親口說過要在崖山滅宋後勒石紀功:張弘範滅宋於此。
可現在,現在這可惡的楚賊,提出的理論聞所未聞,卻偏偏無法辯駁,如果百年後新儒學繼承道統,則我父子一生作為,是蒙古忠臣,還是漢族奸叛?張珪後背上,冷汗刷刷的朝下流。
此時的張弘範,腦中有兩個聲音在不停的說話。
一個說:你是大元皇帝地忠臣,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一刀一槍搏個封妻廕子,你沒錯,你是大元朝當之無愧的開國功臣!
另一個卻說:得了吧,你在襄樊、在湖州、在鄂州、在兩浙,你瘋狂的屠殺同族,你的同胞們成千上萬的倒在你的屠刀之下!你是個漢奸、劊子手、叛徒,認賊作父、數典忘祖,看,你地手上,還沾滿了同胞的血,沾滿了你兄弟姐妹百姓父老的鮮血!
哇~張弘範腦中天人交戰,一口汙血噴出,汙髒了的袍子血跡斑斑,更讓他如癲如狂。
“大元朝君賢臣忠,南蠻子主弱臣奸,我是有道伐無道,天命在元、曆數有歸,我是順天應命!大汗視我如肱股,君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報君!”他對著空無一人的滔滔漢江,瘋狂的大聲吼叫。
張珪憂心忡忡的看著父親,他發現,父親往日自信的眼神中,隱藏著深深的困惑。
登岸了,三四個家僕,父子兩人就這麼簡簡單單的從贛南趕往大都。 兵敗閩西,唆都被殺,張弘範並沒有急於上大都請罪,而是在贛南慢慢整理軍隊,修治兵甲,好不容易才穩定南方地形勢。
在南方局勢基本穩定地前提下,蒙漢都元帥張弘範才離開贛南北上大都,他的一番作為,讓心懷怨憤地塔出、嫉妒戰功的李恆都佩服不已,大敗之下,不是急於上京請罪,而是在崗位上做好應對工作,這確實是難得的大將氣度。
張珪知道,父親的作為不僅僅是給塔出、李恆看的,甚至不是給忽必烈汗看的,而是在拖延時間。 父親寫了一封信,派人飛騎傳給漠北對抗叛賊海都的伯顏丞相,信上的內容雖然誰也不知道,但張珪大概能猜到信上的內容。
伯顏丞相是蒙古人中的龍鳳之才,他的心胸比大草原還要寬闊……但願那封信,能起到應有的作用吧!張珪在心中默默的祈禱。
“啊~啊~啊~”忽必烈跛著一條腿,身上沾滿了血汙,花白的鬍子根根翹起,眼睛中充滿了絕望,那樣子不像君臨天下的蒙古大汗,而像一匹受傷的野獸。
他的手上拿著彎刀,他的腳下伏著一位倒黴的嬪妃,千嬌百媚的人兒,變做了無頭的冤鬼——她只不過運氣不好,恰逢大汗爆發怒氣,便南逃死亡的命運。
整個大元朝,只有忽必烈一個人是站著的,其他的人只不過是他的奴隸,生殺予奪取決於心。 不要說小小的高麗妃子,便是伯顏、張弘範這樣的人中龍鳳,同樣是大汗的奴隸,生死由他一言而決。
生殺予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