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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秀夫認為,不管是文天祥還是自己,對朝廷的一片忠心都要勝過陳宜中;但論到才幹,還得屬他最適合做丞相。自己只會著書立說、以聖人之道教導小皇帝,文天祥,也許比自己強一點……不過多半還是及不上陳宜中吧?
“君實(陸秀夫字),還在想琉球貢使的事?”陳宜中批完了最後一本奏章,將宣州羊毫細筆擱到紫檀木筆架上。
“是的,今日丞相的處置,叫下官好生不解,那夥人分明是假冒的貢使,供狀中寫得明明白白……”
陳宜中似笑非笑,“假作真時真亦假,真真假假何必計較那麼明白呢?君實,你又著相了。”
陸秀夫微怒,“君子可欺以其方,難罔以非其道。我說的是朝堂大事,丞相如何拿佛家機鋒來搪塞?”
“君實,為政之道不能盡信夫子典籍,”陳宜中此言一出,陸秀夫就想反駁這離經叛道的言論,丞相大人面色凝重的搖搖手,“你且聽我說。如今的行朝,沒有一處立足之地,在大海上漂泊。雖有大小船隻數千、軍民人等三十餘萬,但你看看如今的軍心民氣,可還有重振旗鼓的氣象?”
陸秀夫終於忍不住了,直言爭道:“昔少康以一旅而興夏,肅宗賴匹馬而昌唐。我大宋行朝尚有軍民三十萬,有兩浙、湖廣之民心,有丞相、張樞密一干名臣宿將,中興宋室卻也不難!”
“好好,我知道你說的這些。若是中興無望,我何必來做這個亡國宰相?”陳宜中為人向來無所顧忌,連“亡國宰相”這樣大逆不道的話都敢說,“不過要收拾山河、要復興宋室,總得把民心士氣擰成一股繩吧?”
“君實必定知道,五年前韃主忽必烈那廝,聽了漢奸劉秉忠的攛掇,說什麼‘握乾符而起朔土,以神武而膺帝圖,四震天聲,大恢土宇,輿圖之廣,歷古所無。’改蒙古國號為元,自以為天下正朔。”
陸秀夫不服氣的辯道:“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無也。”
陳宜中笑道:“君實知道夫子教誨,那些愚夫愚婦卻不曉得,更有范文虎一干漢奸,就算知道,也掩耳盜鈴般說大元是天下正朔,投降蒙元不是漢奸而是棄暗投明。”
“自襄樊大戰以來,大宋一敗再敗,華南半壁丟失殆盡,如今連福州也丟掉,行朝漂泊海上,三十萬人中斷然不會每個都如君實一般的忠肝義膽,難免有心境動搖的。”
“如果在這當口,有夷狄前來朝貢,豈不正好證明我大宋聖天子在位,方有四夷來朝?一則明證我大宋方為天下正朔,蒙元實是蠻夷入寇;二則凝聚行朝上下民心士氣;三則震懾不臣,叫那些奉蒙韃子為主的漢奸沒了說嘴。”
“有此三條,所謂真假又有什麼要緊?”
陸秀夫雖然執拗,也知道眼下不是好講究的時候,心下明白陳宜中說的有理,只不過還是有點不放心:“萬一,假貢使的事情被人看穿,豈不是?”
陳宜中早就想好了:“君實,你就放心吧。海外番邦,多有一城甚至一村就是一國的,我看了供狀,這阿泰頭人手下也有好幾百土人,而且臨近部落都奉他為大,我若說是番邦一國,哪個敢說他不是呢?”
陸秀夫悻悻的離去,看著這位忠直之士的背影,陳宜中笑了。
如今國舅楊亮節深得楊太后和小皇帝倚重,張世傑統領兵權日益坐大,都有尾大不掉之勢;藉著這次朝貢,無疑能加重文官集團制衡外戚、武將的砝碼,加強自己手中的權柄。因為,四夷來朝是儒家華夷思想的勝利,是完全屬於文官的外交勝利,和外戚、武將們毫無干係。
當然,這層意思就沒必要告訴君實那個老實疙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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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非常巧,文天祥、陸秀夫、陳宜中是西元1236年同歲生人,但當時陳宜中的資歷、聲望遠勝於前兩位——至少絕大多數朝廷官員是這麼認為的。
文天祥在1275年之前,只做過尚書左司郎官、湖南提刑、知贛州等官職,他是在宋朝即將滅亡、留夢炎投降陳宜中逃跑的時候,謝太后找不到人去伯顏軍中呈遞降表,才任命他做的丞相;陸秀夫則根本沒當過官,1275年還在李庭芝的幕府中任職,也是1276年南宋臨安朝廷投降前夕才被臨時任命為禮部侍郎。
陳宜中在二十年前就因為彈劾奸相丁大全而聲名鵲起,1269年就是禮部侍郎,三年後為刑部尚書,又過了兩年就升為籤書樞密院事兼權參知政事,1275年賈似道倒臺後他就做到了左丞相,大宋朝的最高官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