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難以克服的深刻矛盾,當秦檜裡通外合,向高宗進讒,用十二道金牌將其從快要取得最後勝利的前線召回時,他卻抱著“既是朝廷聖旨,那管他權臣弄權”的愚忠觀念,俯首聽命,並不準王橫反抗,又將長子岳雲和將軍張憲召來京師,以防他們激反,最後懷著對奸臣的怨憤和忠孝節義俱全的自我安慰,與岳雲、張憲一起被害於風波亭上。他這種忠於最高封建道德規範的悲劇,與其轟轟烈烈的抗金斗爭形成鮮明的反照,既表現了作者對“忠臣為國死含冤”的痛苦和對“奸邪誤國”的憤懣,也反映了作者對愚忠的認同。
如果說,岳飛是一個為國戰功赫赫而又死於愚忠的悲劇英雄,那麼牛皋則是一位不僅痛恨權臣,而且敢於指責昏君的草莽英雄。作者對他那種憨直樂觀而又嫉惡如仇、英勇無畏的性格的刻畫,相當生動。這是作品中最富光彩的形象之一,《說岳全傳》在民間的巨大影響,與這個形象是分不開的。他不像岳飛那樣“糊塗”,雖然粗魯莽撞,卻正氣耿耿,是非分明,對於昏君奸臣,始終保持著清醒的認識和強烈的反抗情緒。他沒有岳飛那麼多的封建教條,槍挑小梁王之後,張邦昌要斬岳飛,他就敢於揮鐧打斷旗杆,號召大家造反;之後,他真的聚眾太行,稱孤道寡,替天行道,並自號“公道大王”。聖旨來招安,他說:“太凡做了皇帝,盡是無情義的,我牛皋不受皇帝的騙,不受招安。”當欽臣以異族入侵相激時,牛皋又能深明大義,以民族利益為重,毅然下山參加岳飛的抗金隊伍。
如果說,作為悲劇形象的岳飛,較多地表現了思想、倫理、道德的價值,催人淚下,那麼,牛皋這一形象則較多地閃耀著性格的光輝,在悲劇的氛圍裡給作品增添了喜劇的色調,他既是一個李逵式的猛漢英雄,又是一個程咬金式的福將,李逵式的天真正直和程咬金式的潑辣風趣融為一爐,呈現一種嚴肅的滑稽,很富於喜劇的審美情趣。與岳飛悲劇性格相比,牛皋保持了草莽英雄本色的喜劇性格非常鮮明,更真實,更富於人情味和民間色彩。這是張飛、李逵、魯智深以及後來的程咬金等這一類喜劇英雄形象系列中的又一個活生生的藝術形象。
《說岳全傳》充滿了傳奇色彩。岳飛單槍闖敵營、梁紅玉擊鼓戰金山、牛皋將金兀朮騎於胯下大笑而死等情節,都寫得有聲有色,富於感染力。其他如李若水面對殘酷刑法,凜然不屈,還一口咬下老狼主耳朵;宗澤憂國如焚,大叫“過河殺賊”而死;王佐為了混入金營策反,用“苦肉計”砍下自己胳膊等等,都能給人留下難忘的印象。
《說岳全傳》的情節安排,有自己的特色。以岳飛為中心,形成眾星拱月之勢。此外,作品在縱向主線分明的同時,又注意了橫向方面情節的生動性和人物性格的豐富性,縱橫交錯,條理清晰,主於突出,枝葉茂密,古典小說常用的懸念、埋伏、照應、烘托、渲染等手法都運用自如,比較成功。
《說岳全傳》通篇都是說書人口氣,語言通俗流暢、簡潔明快、精彩動人,可讀性強。
應該指出的是,由於受傳統的因果報應觀念影響,《說岳全傳》把宋與金的矛盾、忠與奸的矛盾歸結為宿怨相報,天數使然,岳飛與金兀朮的矛盾被解釋為大鵬鳥與赤須龍的冤冤相報,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現實描寫中的愛憎感惰。另外,作品虛構了一個皆大歡喜的大團圓結局:岳飛死後受封、奸臣被懲處、嶽雷直搗黃龍、氣死了兀朮……這種虛構雖然大快人心,但軟弱無力,並不高明。
總的說來,《說岳全傳》是一部比較優秀的作品,其主導思想是積極的,但也含有一些糟粕;小說藝術上有值得稱道的一面,但也有缺陷。今天的讀者只要以正確的態度來閱讀這部小說,就能夠得到歷史的教益和藝術的享受。
第01回 天遣赤須龍下界 佛謫金翅鳥降凡
三百餘年宋史,中間南北縱橫。閒將二帝事評論,忠義堪悲堪敬。
忠義炎天霜露,奸邪秋月痴蠅。忽榮忽辱總虛名,怎奈黃粱不醒!
調《西江月》
詩曰:
五代干戈未肯休,黃袍加體始無憂。那知南渡偏安主,不用忠良萬姓愁。
自古天運迴圈,有興有廢。在下這一首詩,卻引起一部南宋精忠武穆王盡忠報國的話頭。
且說那殘唐五代之時,朝梁暮晉,黎庶遭殃。其時西嶽華山,有個處士陳摶,名喚希夷先生,是個道高德行仙人。一日,騎著騾兒在天漢橋經過,抬頭看見五色祥雲,忽然大笑一聲,跌下騾來。眾人忙問其故,先生道:“好了,好了!莫道世間無真主,一胎生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