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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我逃到門外。以前有人說漢人是一種很嚇人的人。我是從來不相信的。父親叫我不要相信那些鬼話,他問,你母親嚇人嗎?

他又自己回答,她不嚇人,只是有點她的民族不一樣的脾氣罷了。哥哥的意見是,哪個人沒有一點自己的毛病呢。後來,姐姐從英國回來,她回答這個問題說,我不知道他們嚇不嚇人,但並不喜歡他們。我說他們吃老鼠。姐姐說,他們還吃蛇,吃好多奇怪的東西。

母親吃完了,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貓一樣用舌頭舔著嘴唇。女人無意中做出貓的動作,是非常不好的。所以,土司太太這樣做叫我非常害怕。

她卻嘻嘻地笑著說:“他們給了我大煙,我以前沒有試過,如今,我可要試一試了。”見我不說話,她又說:“不要不高興。鴉片不好,也不是特別不好。”

我說:“你不說,我還不知道鴉片是壞東西。”

她說: “對沒有錢的人,鴉片是一種壞東西,對有錢的人就不是。”她還說,麥其家不是方圓幾百裡最有錢的人家嗎?母親伸出手來拽住我的胳膊,她長長的指甲都陷進我肉裡了。

我像被老鼠的尖牙咬了似的大叫一聲。母親也看出了兒子臉上確實顯出了驚恐的表情,就跪在地上搖晃我:''兒子,你看見什麼了,那麼害怕。“

我哭了,想說:“你吃老鼠了,你吃老鼠了。”

但只是指了指天上。天上空蕩蕩的,中間停著些雲團。那些雲團,都有一個閃亮的,潔白的邊緣,中央卻有些發暗。它們好像是在一片空曠裡迷失了。不飄動是因為不知道該飄向哪個方向。母親順著我的手,看看天上,沒有看見什麼。她不會覺得那些雲朵有什麼意思。她只關心地上的事情。這時,地上的老鼠正向著散發著特別香氣的地方運動。我不想把這些說出來。只要身上流著一丁點統治者的血液,傻子也知道多把握一點別人的秘密在手上是有好處的。於是,我只好手指天空。這一來,母親也害怕了。她把我緊緊擁住,腳步越來越快,不多久,我們已經到官寨跟前了。

廣場上,行刑人爾依正往行刑柱上綁人,行刑人看見我們,把他們家人特有的瘦長的身子躬下,叫一聲:“少爺,太太。”

我的身子立即就停止戰抖了。

母親對行刑人說:“你們身上殺氣重,把少爺身上不乾淨的東西嚇跑了。以後就叫你兒子多和少爺在一起吧。”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麥其土司的行刑人一代又一代都叫一個名字:爾依。要是他們全部活著,肯定就分不清誰是誰了。好在他們從來都只有兩代人活著。父親行刑,殺人的時候,兒子慢慢成長,學習各種行刑的手藝。殺人的是大爾依,等著接班的是小爾依。可以說爾依們是世上最叫人害怕,最孤獨的人了。有時我懷疑那個小爾依是個啞巴。所以,都走出了幾步,我又回過頭問行刑人:“你兒子會說話嗎?

要是不會就教他幾句。“

行刑人對我深深鞠了一躬。

到了樓上,母親就躺下了。她叫侍女卓瑪從箱子裡取出黃特派員送的煙槍,點上一盞小燈。自己從懷裡掏出溼泥巴似的一團煙土,搓成藥丸一樣大小,放在煙槍上對著燈上的火苗燒起來,她的身子就軟下去了。好半天,她醒過來,說:“從今天開始,我什麼都不害怕了。”她還說:“特派員送的銀器沒有麥其家的漂亮。”

她是指裝煙具的那個銀盤,還有一個小小水壺,兩三根挑煙泡用的扦子。

卓瑪趕緊說:“我有一個朋友,手藝很好,叫他來重新做些吧。”

母親問:“你的朋友?下面院子裡那傢伙。”

桑吉卓瑪紅著臉點了點頭。

太陽落山了。外面正是深秋,在夕陽的輝映下,更是金光燦燦。屋子裡卻明顯地暗下來。

屋子越暗,土司太太的眼睛就越亮。叫我想起在煉製鴉片的房子裡見到的老鼠眼睛。我把卓瑪的手摸住,但她一下摔開了。我的手被她摔回在胸膛上。她叫我把自己打痛了。我叫了一聲。這一聲既表示了痛苦,也表示對母親那雙閃爍不定的眼睛的恐懼。兩個女人都急忙問我,少爺怎麼了。

卓瑪還用她溫軟的手摟住我的腦袋。

我揹著手走到窗前,看見星星正一顆顆跳上藍藍的天幕,便用變聲期的嗓門說:“天黑了,點燈!”

土司太太罵道:“天黑了,還不點燈!”

我仍然望著夜晚的天空。沒有回過身去看她們。一股好聞的火藥味瀰漫開來,這是侍女劃燃了火柴。燈亮了。我回過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