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妓院,那個散佈梅毒的地方。這是一群總是大叫大嚷的人,總是把碩大的腳印留在雪地上。有了他們,連餓狗們都找不到一片乾淨的雪地奔跑,留下自己花朵般的腳印了。黃師爺披著狐皮袍子說:“這些人凍得睡不著啊。”
我想也是,這些人都睡在四面透風的帳篷裡。因為黃師爺總要嘆氣,天一下雪,我就只好送些酒菜給他們。
這些人常常上妓院去,但卻沒有人受到梅毒折磨。我打聽到他們有專門對付梅毒的藥。我問了一個軍官,他就給我送了一些過來。我沒有這種病。不管我什麼時候去那裡,老闆總有乾淨姑娘給我。我把藥分成兩份,一份給塔娜,她從汪波土司那裡染上這病了。麥其土司也得了這病,我派人給他也送去一份,叫他知道傻瓜兒子並不想自己的父親爛在床上,臭在床上。
這件事把父親深深感動了。
他捎信來說,官寨的冬天十分寂寞。信裡對我發出了呼喚,兒子,回來吧,用你在邊界上的辦法讓我們熱熱鬧鬧過個新年吧。
“我問大家想不想回去,大家都想。失去了一隻手的索郎澤郎,特別想念母親。
我問爾依想不想他的行刑人老子,他搖搖頭,後來又點點頭。我說,好,我也想土司和太太了。桑吉卓瑪便帶著一班下人開始收拾行裝。在我看來,在什麼地方都是一樣的。這不是說我不知道寂寞是什麼,但我很少感覺到它。書記官說,他們不理解你是個傻子嗎,這就是傻子的好處,好多事情傷得了平常人傷不了你,我想,也許,情形真是如此吧。
而現在,我們要回去了。
出發那天,下起了大雪。這是一場前所末見的大雪,雪花就像成群的鳥,密不透風地從天上撲向大地。下到中午,大雪把潰逃的白色漢人的帳篷都壓倒了。他聳著肩膀,懷裡抱著槍往我們這座溫暖的大房子來了。這回,要是不放他們進來,這夥人真要拼命了。反正,不拼死也要凍死在外面了。我揮揮手,叫手下人收了槍,把這些人放上樓來。有些士兵再也支援不住,一頭栽倒,把臉埋在了雪裡,好像再也不好意思來打擾我們了。倒下的人救回來幾個,有些再也救不過來了。
我吩咐桑吉卓瑪給兵們弄些吃的。
這時,任何人都明白,我也明白,我們其實是走不開了。那些兵住在樓房的一邊,我們的人住在樓房的另一邊。而在樓房的底層,是多年積聚起來的銀子和財寶,我們一走,這些東西就是別人的了,就是這些白色漢人的了。
好在,我們和不請自來的客人們還能和平相處,戴大帽子的軍官站在對面的迴廊上向我微笑。那些士兵也躬著身子下人一樣叫我老爺。而我則供給你們糧食、肉、油和鹽巴。如果他們還想鎮子上的酒和妓女的話,就要自己想辦法了。
大家都想保持一個彼此感到安全的距離。
大家都儘量在那個適度的距離上微笑,致意,但從不過分靠近。距離是並不被此瞭解的人呆在一起時必須的。只有在一個地方是例外,在那個地方,距離就好像不存在了,那地方就是廁所。我們是長衫的一派,在廁所裡也不會暴露出什麼來,但這些漢人,這些短衣服的人就不一樣了;他們在寒冷的冬天裡也掀起個光光的屁股。漢人士兵因為他們的白屁股而被我計程車兵們嘲笑。
看來,想說清發生的事情,要先說說廁所。
先說廁所的位置。黃師爺說,我這座樓用了一個漢字的形狀,他從書記官的本子上撕下一頁紙,把那個字寫上。那個字真把我這座大房子的地基畫了出來。這個字是這樣的:“凹”。開放的一面對著鎮子,我們住在一邊,漢人們住在另一邊。
這個字的底部就是廁所。
我聽過一些故事,把漢人和藏人拿來作對比的。一個故事說,一個漢人和一個藏人合夥偷了金子,被人抓住開了膛,藏人有半個胃的牛毛,漢人有半個胃的鐵屑。
藏人是吃肉的,而總是弄不乾淨,所以吃下了許多牛毛羊毛。漢人是吃菜的,無論什麼葉子、根莖都得放在鐵鍋裡用鐵鏟子翻來炒去,長此以往,就在胃裡積存了不少鐵屑。
關於胃的故事,雙方算是打了個平手。嚴格說來,這不是故事,而是一種比較。
關於廁所也是一樣。我們知道,不要說藏族人了,就是英國人也被漢人看成野蠻人。
蠻於是他們對我們通常的稱呼。但我們也有自己的優越感,比如說廁所吧。我遠在英國的姐姐說,英國人最看不起漢人,因為他們最看不起中國人的廁所。我的漢人母親也說過,要問她喜歡土司領地上的什麼?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