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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姑娘喜歡的土司繼承人,卻沒有創造性,叫人難以相信。當我們到達邊境,眼前出現了哥哥的建築傑作時,跛子管家說:“天哪,又一個麥其土司官寨嘛!”

這是一個仿製品。

圍成個大院落的房子上下三層,全用細細的黃土築成。寬大的窗戶和門向著裡邊,狹小的槍眼兼窗戶向著外邊。下層是半地下的倉房,上兩層住房可以起居,也可以隨時對進攻的人群潑灑彈雨,甚至睡在床上也可以對來犯者開槍。我哥哥可惜了,他要是生活在土司之間邊界未定的時代,肯定是一個世人矚目的英雄。照我的理解,父親可不是叫他到邊界上來修築堡壘。父親正一天天變得蒼老,經常把一句話掛在嘴邊,說:“世道真的變了。”

更多的時候,父親不用這般肯定的口吻,而是一臉迷茫的神情,問:“世道真的變了?”

我的兄長卻一點也不領會這迷惘帶給父親的痛楚,滿不在乎地說:“世道總是要變的,但我們麥其家這麼強大了,變還是不變,都不用擔心。”

父親知道,真正有大的變化發生時,一個土司,即使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強大的土司,如果不能順應這種變化,後果也不堪設想。所以,土司又把迷茫的臉轉向傻子。我立即就感到了父親心中隱隱的痛楚,臉上出現了和土司心中的痛楚相對應的表情。土司看到自己心裡的痛楚,顯現在傻瓜兒子的臉上,就像父子兩人是一個身體。

父親說世道變了,就是說領地上的好多東西都有所變化。過去,祖先把領地中心的土司官寨都修成堅固的堡壘,不等於今天邊界上的建築也要修成堡壘。我們當然還要和別的土司進行戰爭,槍炮的戰爭打過,我們勝利了。這個春天,我們要用麥子來打二場戰爭。麥子的戰爭並不需要一座巨大的堡壘。

我們權且在堡壘裡住下。

這是一個饑荒之年,我們卻在大堆的糧食上面走動,交談,做夢。麥子、玉米一粒粒重重疊疊躺在黑暗的倉房裡,香氣升騰起來,進入了我們的夢鄉。春天的原野上,到處遊蕩著青綠色面孔的饑民。其中有好多人,直到臨死想要做一次飽餐的夢都不能夠。而我們簡直就是在糧食堆上睡覺。下人們深知這一點,臉上都帶著身為麥其家百姓與奴隸的自豪感。

24。麥子

該說說我們的鄰居了。

拉雪巴土司百多年前曾經十分強大。強大的土司都做過侍強凌弱之事。他們曾經強迫把一個女兒嫁給麥其土司,這樣,拉雪巴土司就成了麥其土司的舅舅。後來,我們共同的鄰居茸貢土司起來把他們打敗了。麥其土司趁便把自己兄弟的女兒嫁給拉雪巴土司做了第三任妻子,這樣,又使自己成了拉雪巴土司的伯父。

一到邊界,我就盼著親戚早點到來。

但拉雪巴土司卻叫我失望了。

每天,那些臉上餓出了青草顏色的饑民,圍著我們裝滿麥子的堡壘繞圈子。一圈,一圈,又一圈,一圈,一圈,又一圈,繞得我頭都暈了。要是他們想用這種方式來奪取堡壘那就太可笑了。

但看著這些人老是繞著圈子,永無休止,一批來了,繞上兩天,又一批來繞上三天,確實叫人感到十分不快。但我們過去的舅舅,後來的侄兒,卻還不露面。他的百姓一個接一個死去,轉著轉著,就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來了。或者,拉雪巴土司是想用這種方式喚起我的慈悲和憐憫。可他要是那樣想的話,就不是一個土司了。

在這片土地上,沒有任何土司會把希望寄託在別人發慈悲上。只有可憐的百姓,才會有如此天真的想法。眼下,只有春天一天比一天更像春天。這一天,我把廚娘卓瑪叫到跟前,吩咐她不做飯了,帶十個下人架起十口炒鍋,在院子裡炒麥子。很快,火生起來,火苗被風吹拂著,呼呼地舔著鍋底,麥子就在一字排開的十口炒鍋裡噼噼啪啪爆裂開了。管家不解地看著我,我說:“我可不是隻為了聽聽響聲。”

管家說:“是啊,要聽響聲,還不如放一陣機槍,把外面那些人嚇跑算了。”

管家是真正的聰明人, 他把鼻頭皺起來,說:“真香啊,這種味道。”然後,他一拍腦門, 恍然大悟,說:“天哪,少爺,這不是要那些餓肚子人的命嗎。”他拉著我的手,往堡壘四角的望樓上登去。望樓有五層樓那麼高,從上面,可以把好大一個地方盡收眼底。饑民們還在外面繞圈子,看來,炒麥子的香氣還沒有傳到那裡。管家對我說:“想出好主意的人,你不要著急。”

我說:“我有點著急。”

指揮炒麥子的卓瑪仰頭望著我們,看來,炒焦了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