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沒法工作了麼!茶呢,沒給老校長倒茶?倒一杯茶來!”有人就端了茶過來。夏天智卻高了聲對站在門外的書正說:“書正,你到我家去,給我把藤椅和水菸袋拿來!”書正說:“對對,四叔是坐藤椅吸水煙的!”轉身要走了,夏天智又說:“你給夏雨說,我恐怕要拘留在這會議室了,一天兩天不能回去,讓他拿幾張字畫來,我得掛著!”
鄉長和夏天智在爭辯著,但心裡已經發毛了,他讓手下人趕緊去打聽狗剩的情況,自己一邊苦笑著,一邊噗噗地吸紙菸,然後去廁所裡尿尿。他尿的時間很久,尿股子衝散了一窩白花花的蛆,還站在那裡不提褲子。去打聽狗剩情況的人很快就回來,跑進廁所彙報說狗剩已經死了,他一個趔趄,一腳踩在了屎上,頭上的汗就滾豆子。他走出廁所,口氣軟和了,主動要和夏天智商量這事該怎麼處理?夏天智說:“你這種口氣我就愛聽,你是鄉長,我怎麼不知道維護你的權威?可你得知道,給共產黨幹事,端公家的飯碗,什麼事都可以有失誤,關乎人命的事不敢有絲毫馬虎!”鄉長說:“我年輕,經的事還是少,你多指教。”夏天智說:“你要肯聽我的,那我就說:種了的地,不能再種了,補貼也不取消,款也不罰,全鄉通報批評,下不為例。”鄉長說:“行。”夏天智說:“這事我也有責任,我弄些白灰在清風街和312國道兩旁刷些標語。”鄉長說:“這不能為難你。”夏天智說:“我主動要求乾的麼,但你得去狗剩家看看,狗剩是可憐人,能給補助些就給補助些。”鄉長說:“行行行,我負責取消鄉政府的處罰決定,這事咱一筆抹了!至於給狗剩補助的事,我來安排,你也放心。但狗剩喝藥的事,清風街肯定有話說,你就擔當些,能捏滅的就捏滅,千萬不要把風聲傳出去。”
夏天智從鄉政府出來,半路上碰著了書正和夏雨,他們果然拿著藤椅、水菸袋和一捆字畫。夏天智得意地說:“我真想坐幾天牢哩,可鄉長不讓坐麼!”夏雨卻告訴了夏天智,狗剩救了一晚上,到底沒能救過來。
夏天智折身就去了狗剩家。狗剩就躺在靈堂後的門板床上,臉上蓋著一頁麻紙。夏天義揭了麻紙,看著一張青裡透黑的臉,他突然用手左右拍打了兩下,說:“你死啥哩?你狗日的也該死,啥事麼你就喝農藥哩?!”然後直直地出了門,頭也不回地去了大清寺的村部,讓金蓮在高音喇叭上給狗剩播一段秦腔。狗剩是第一個享受村部高音喇叭播秦腔的人,那天播的是《紡線曲》,連播了五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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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腔》第二部分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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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剩的棺材是他家的那個板櫃,鋸掉了四個櫃腿兒,裡邊多墊了些灰包和柏朵,將就著,土埋了。三天裡清風街刮北風,風不大卻旋轉,街巷裡時不時攪得爛草樹葉騰起一股,誰碰著誰就害頭疼。中星的爹說狗剩是凶死的,變成了鬼,好多人天一黑就不再出門。我不怕。我在巷裡碰到了供銷社的張順,我問張順最近需要不需要吸酒精導流管,張順還未說話,一股子旋風忽地在他身邊騰了二丈高,張順的臉色都變了。我說:“狗剩欠你的農藥錢你向他老婆要過?”張順說:“那是公家的款,總得走賬呀!”我說:“明明你承包了,你敢哄鬼?他人都死了,你還要農藥錢?!”張順說:“國家槍斃人也得讓家屬出子彈費麼!”旋風越旋越歡,竟能把張順的褂子像有人解一樣每個釦子都鬆開,褂子從身上脫下來吹在巷頭碾盤上。我說:“你快把欠條撕了,狗剩就不尋你!”張順忙解褲子後邊口袋的扣子,掏出一張紙條撕了,旋風嘩地軟下來,撲沓了一地的爛草樹葉。這件事張順給鄉長說過,鄉長在狗剩七日那天去了狗剩家,以鄉政府訪貧問苦的名義拿去了三百元,從此再沒刮過旋風。夏天智是說話算話的,他同趙宏聲用白灰水在清風街刷了很多宣傳“退耕還林”的標語,又讓趙宏聲代狗剩老婆寫了感謝信貼在了鄉政府門外牆上,一切事情都安安妥妥地過去了。鄉長極快地按程式提拔上調到了縣城,又一位更年輕的新鄉長到來。新鄉長當然又來拜訪夏天智,夏天智絕口未提上屆鄉政府的不是,只建議新的鄉長要關注清風街的貧富不均現象,扳著指頭數了家庭困難的二十三戶,這其中有痴呆瓜傻的,有出外打工緻殘的,有遭了房火的,生大病臥炕不起的,還有娃娃多的……他還說了現在村幹部和群眾的關係緊張,其實村幹部很辛苦,自個並沒撈取個人好處,催糧催款得罪了人,一是國家的政策這麼要求的,二是村部沒有資金還得負擔民辦教師的工資和幹部的補貼,如果鄉政府能給上邊講講,讓上邊承擔了民辦教師的工資和幹部的補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