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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指,像一個捻珠的老僧,人定了。他怎麼能人定?他的心在寂靜地翻湧。

他和這個世界有關係麼?有的吧,有。應該有。他確確實實就處在這個世界裡頭,這個世界裡頭還有—個姑娘,叫都紅。就在自己的身邊。可是,“美”將他和都紅隔開了,結結實實地,隔離開來了。所以,他和這個世界無關。這個突發的念頭讓沙復明的心口凜了一下,咕咚就是一聲。對這個世界來說,他沙復明只是一個假設;要不然,這個世界就是一個假設。

問題是,“美”有力量。它擁有無可比擬的凝聚力。反過來說,它給了你驅動力。它逼著你,要挾著你,讓你對它做出反應。從這個意義上說,與其說是都紅的“美”吸引了沙復明,不如說是導演對“美”的讚歎吸引了他。導演的讚歎太令人讚歎了,“美”怎麼會讓一個人那樣的呢?它具有怎樣的魔法?

足足被“美”糾纏了一個星期,沙復明扛不住了。瞅準了一個空當,沙復明鬼鬼祟祟地把都紅叫了過來,他想“看一看”她的“業務”。都紅進來了,沙復明關上門,一隻手卻摸到了牆壁上的開關,“啪”的一聲,燈開啟了。燈光很黑,和沙復明的瞳孔一樣黑。為什麼一定要開燈呢?沙復明想了想,也沒有想出什麼結果來。考核完畢,沙復明說:“很好。”人卻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了。他只好笑,他的笑聲前言不搭後語,最終,沙復明拿出一種嬉戲的、甚至是油滑的口吻,說:“都紅,大家都說你美,能不能把你的‘美’說給我聽聽?”

“老闆你開玩笑了。”都紅說。都紅這樣說得體了。在這樣的時候,還有什麼比謙虛更能夠顯得有涵養呢。“人家也是開玩笑。”

沙復明收斂起笑容,嚴肅地指出:“這不是玩笑。”

都紅愣了一下,差不多都被沙老闆的嚴肅嚇住了。“我哪裡能知道,”都紅說,“我和你一樣,什麼也看不見的。”

這個回答其實並不意外。可是,沙復明意外。不只是意外,準確地說,沙復明受到了意外的一擊。他的上身向後仰了一下,像是被人捅了一刀,像是被人打了一記悶棍。“美”的當事人居然也是什麼都不知道的。這讓沙復明有一種說不出口的悲哀。這悲哀闃然不動,卻能夠興風作浪。

沙復明無限地疲憊,他決定放棄,放棄這個妖言惑眾的、騙局一般的“美”。但沙復明低估了“美”的能力——它是誘惑的,它擁有不可抗拒的勾引。它是漩渦,週而復始,危險而又迷人。沙復明陷進去了,不停地沉溺。

“美”是災難。它降臨了,輕柔而又緩慢。

胃卻疼了。它不該這樣疼的。它比平時早到了兩個小時。

就在忍受胃疼的過程中,沙復明無緣無故地恨起了導演,還有導演身邊的那個女人。如果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客人,他們對都紅說:“小姑娘,你真漂亮啊!”沙復明還會往心裡去麼?不會。可這句話偏偏就是一個藝術家說出來的,還帶著一股濃郁的文藝腔。像播音。他們說什麼也不該闖入“沙宗琪推拿中心”。藝術家是禍首。柏拉圖一心想把藝術家從他的“理想國”當中驅逐出去,對的。他們就會蠱惑人心。當然,這是氣話了。沙復明從心底裡感謝導演和那個女人。沙復明感謝他們的發現。是他們發現並送來了一個黑暗的、撩人的、卻又是溫暖的春天。

如果春天來了,夏天還會遠麼?沙復明聞到了都紅作為一朵迎春花的氣息。

但沙復明究竟悲哀。沙復明很快就意識到了,即使到了鍾情的時刻,盲人們所依靠的依然是“別人”的判斷。盲人和所有的人一樣,到了戀愛的關頭都十分在意一件事,那就是戀人的長相。但是,有一點又不一樣了,盲人們不得不把“別人”的意見記在心上,做算術一樣,一點一點地運算,最後,得到的答案彷彿是私人的,骨子裡,是公共的。盲人一輩子生活在“別人”的評頭論足裡,沒有我,只有他,只有導演,只有導演們。就在“別人”的評頭論足裡,盲人擁有了盲人的一見鍾情,盲人擁有了盲人的驚鴻一瞥或驚豔一絕。

說起來沙復明曾經有過一次驚鴻一瞥,那可是真正的驚鴻一瞥,在沙復明十六歲的那一年。那時候沙復明還是一個在校就讀的中學生。十六歲的中學生哪裡能想得到,他在馬路上居然會撞上了愛情。

沙復明至今都還記得那個豔陽如注的夏日午後,陽光照耀在他的額頭上,鋪張而又有力,在跳,一根一根的。沙復明剛剛從蘇果超市裡頭出來,渾身的面板都像燃燒起來了一樣。沙復明從臺階上往下走,剛剛走到第五步,沙復明的手突然被另一隻手拽住了。沙復明當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