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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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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蘇吃驚地朝他望望,驀地裡悟到他這人多麼惡毒。他有意的當著人做出親狎的神氣,使她沒法可證明他們沒有發生關係。她勢成騎虎,回不得家鄉,見不得爺孃,除了做他的情婦之外沒有第二條路。然而她如果遷就了他,不但前功盡棄,以後更是萬劫不復了。她偏不!就算她枉擔了虛名,他不過口頭上佔了她一個便宜。歸根究底,他還是沒得到她。既然他沒有得到她,或許他有一天還會回到她這裡來,帶了較優的議和條件。

她打定了主意,便告訴柳原她打算回上海去,柳原卻也不堅留,自告奮勇要送她回去。流蘇道:〃那倒不必了。你不是要到新加坡去麼?〃柳原道:〃反正已經�擱了,再�擱些時也不妨事。上海也有事等著料理呢。〃流蘇知道他還是一貫政策,惟恐眾人不議論他們倆。眾人越是說得鑿鑿有據,流蘇越是百喙莫辯,自然在上海不能安身。流蘇盤算著,即使他不送她回去,一切也瞞不了她家裡的人。她是豁出去了,也就讓他送她一程。徐太太見他們倆正打得火一般熱,忽然要拆開了,詫異非凡,問流蘇,問柳原,兩人雖然異口同聲的為彼此洗刷,徐太太哪裡肯信。

在船上,他們接近的機會很多,可是柳原既能抗拒淺水灣的月色,就能抗拒甲板上的月色。他對她始終沒有一句紮實的話。他的態度有點淡淡的,可是流蘇看得出他那閒適是一種自滿的閒適──他拿穩了她跳不出他的手掌心去。

到了上海,他送她到家,自己沒有下車,白公館裡早有了耳報神,探知六小姐在香港和範柳原實行同居了。如今她陪人家玩了一個多月,又若無其事的回來了,分明是存心要丟白家的臉。

流蘇勾搭上了範柳原,無非是圖他的錢。真弄到了錢,也不會無聲無臭的回家來了,顯然是沒得到他什麼好處。本來,一個女人上了男人的當,就該死;女人給當給男人上,那更是淫婦;如果一個女人想給當給男人上而失敗了,反而上了人家的當,那是雙料的淫惡,殺了她也還汙了刀。平時白公館裡,誰有了一點芝麻大的過失,大家便炸了起來。逢到了真正聳人聽聞的大逆不道,爺奶奶們興奮過度,反而吃吃艾艾,一時發不出話來,大家先議定了:〃家醜不可外揚〃,然後分頭去告訴親戚朋友,迫他們宣誓保守秘密,然後再向親友們一個個的探口氣,打聽他們知道了沒有,知道了多少。最後大家覺得到底是瞞不住,爽性開誠佈公,開啟天窗說亮話,拍著腿感慨一番。他們忙著這種種手續,也忙了一秋天,因此遲遲的沒向流蘇採取斷然行動。流蘇何嘗不知道,她這一次回來,更不比往日。她和這家庭早是恩斷義絕了。她未嘗不想出去找個小事,胡亂混一碗飯吃。再苦些,也強如在家裡受氣。但是尋了個低三下四的職業,就失去了淑女的身分。那身分,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尤其是現在,她對範柳原還沒有絕望,她不能先自貶身價,否則他更有了藉口,拒絕和她結婚了。因此她無論如何得忍些時。

熬到了十一月底,範柳原果然從香港來了電報。那電報,整個的白公館裡的人都傳觀過了。老太太方才把流蘇叫去,遞到她手裡。只有寥寥幾個字:〃乞來港。船票已由通濟隆辦妥。〃白老太太長嘆了一聲道:〃既然是叫你去,你就去罷!〃她就這樣的下賤麼?她眼裡掉下淚來。這一哭,她突然失去了自制力,她發現她已經是忍無可忍了。一個秋天,她已經老了兩年──她可禁不起老!於是第二次離開了家上香港來。這一趟,她早失去了上一次的愉快的冒險的感覺,她失敗了。固然,人人是喜歡被屈服的,但是那隻限於某種範圍內。如果她

是純粹為範柳原的風儀與魅力所征服,那又是一說了,可是內中還摻雜著家庭的壓力──最痛苦的成分。

範柳原在細雨迷濛的碼頭上迎接她。他說她的綠色玻璃雨衣像一隻瓶,又注了一句:〃藥瓶。〃她以為他在那裡諷嘲她的孱弱,然而他又附耳加了一句:〃你就是醫我的藥。〃她紅了臉,白了他一眼。

他替她定下了原先的房間。這天晚上,她回到房裡來的時候,已經兩點鐘了。在浴室裡晚妝,熄了燈出來,方才記起了,她房裡的電